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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7 04:47:53 作者: 竹下寺中一老翁
    張知妄皺眉看他,仿佛也想起了同一件舊事,「天谷洞那次也是……此番我自認天衣無縫,直至昨日你亦未起疑心,究竟是何處有了破綻,還請師弟解惑。」

    沈秋暝冷笑,「謝恆言此人出現的過於巧合,從一開始我便不曾全然信任。其一,鶴鳴本為劍派,絕大多數弟子兵器都應是劍。而謝恆言武功平平,先前自六花陣中救我時,以竹簫使的劍法卻極其純熟,以簫代劍本就不易,他一個年輕弟子有此功力,難道不古怪麼?」

    張知妄自嘲一笑,「難怪相遇那日你便以言語試探,怪我自作聰明。」

    「如今想來,師兄的兩把佩劍,一為掌門信物秋水劍,二為雲中的雄劍太一劍,皆易暴露身份,」沈秋暝繼續道,「另外當日我離派下山之時,師兄曾在留仙峰以簫曲送別,兩相對比,難免生疑。」

    張知妄撫上竹簫,「難為你還記得。」

    「其二,一路以來謝恆言皆茹素,那日我刻意買了一斤燒牛肉,派中俗家弟子我見多了,縱使在派中再如何耳濡目染,逞口舌之欲乃是人之本性,可謝恆言寧願吃山果亦不願碰那牛肉一下。」

    見張知妄沉吟不語,沈秋暝乾脆全盤托出,「你常年在上清宮中,沾染了一身檀香氣息,天谷洞那次我便是聞見了你的氣息。到了鶴鳴之後,我的疑慮也愈演愈烈,於是我運足真氣甩開你,率先去了當年你我窩藏忘塵叟的農舍,知曉此處者除去欽宴,惟我三人,而謝恆言又是如何得知呢?最後,當年你禁足時,偷偷由留仙峰鳧水至天谷洞探我,今日我憶及此事,方想到這個逃生之法,說起來還真是要多謝師兄了。」

    張知妄勾起唇角,「師弟冰雪聰明,一如當初。不錯,約莫二十日前我曾接到陳允懷密信言你將入劍南道,路上卻屢屢被賊人追殺。他隨信還附了這張麵皮,我便縮骨易容在你必經的渡口等你。」

    江風冰冷刺骨,張知妄攏了攏身上的外袍,肅然道,「對了,正明子師叔率眾弟子在漢中等候,我的佩劍亦在林師兄處,這一路若再遇強敵,貧道嬌弱無力,還請師弟多多照拂。」

    第22章 忽聞江上弄哀箏

    沈秋暝面無表情地看他,心道暌違十年、人事已非,張知妄接任掌門,不僅幼時先師調教出來的那點仙風道骨蕩然無存,反而沾染上了一身無賴習氣,若是唐照臨在世,不知是否會吐血三升,接著廢了這個斯文敗類?

    「若是如此,」沈秋暝皮笑肉不笑,「僅憑這個竹筏,怕是用上三年我們都到不了漢中,怕還是要趕緊找個渡口。」

    張知妄搖頭:「咱們走旱路。」

    沈秋暝知他必有後招,便也不再多問,只閉上眼回想自己兩月余來遭際。莫名其妙被人追殺,路上又「巧遇」了喬裝的張知妄,鶴鳴派的伏兵,忽如其來在長安召開的武林大會……他自量於武林之中的名望地位,都不足讓人忌憚如此,那麼癥結必然出在自家與朝廷的糾葛上了;那麼鶴鳴派呢?從下山之前唐照臨嚴禁他重返鶴鳴,再到張知妄此番出人意表的布置,若說他們一無所知怕是連垂髫小兒都騙不得,可張知妄一路以來又是縮骨、又是易容,想要瞞過的想來也不止他沈秋暝一人,若是貿然問他,估計也得不到三兩句真話。

    兩人默默無語,隨著竹筏在江上飄蕩,忽而張知妄輕聲道,「聽。」

    沈秋暝凝神細聽,終聞見有箏聲嘈嘈切切從遠處而來,鏗鏘肅殺,正是十面埋伏。

    「沿這青衣江每十里便有我留下的一名弟子,以箏聲為號,若是派中平安無事,便奏山居吟;若是被亂軍所占……」張知妄淡淡道,隨後又抽出腰間竹簫,三短兩長地吹了個不知名的調子,遠處那不絕箏鳴才漸漸止息。

    沈秋暝乾澀道,「那些亂軍莫不是西蜀王……」

    見他躊躇神態,張知妄苦笑道,「你我系出同門,何必如此提防?不錯,師尊在時西蜀王便曾差人示好,師尊均以江湖門派不得涉足朝堂為由婉言相拒。結果對方並不死心,劍南道的情形你也知道,除去嘉州、雅州、眉州幾郡,多半都有西蜀王的勢力,而我劍州距西蜀王府不過數百里之遙,更是不能妄加開罪。」

    「追殺我的人,並不都是蜀中人氏。」沈秋暝喃喃道,「更何況我離派日久,沈家一族盤踞江南,山高路遠與劍南道諸事並無瓜葛……」

    張知妄蹙眉,「我派之事由來已久,近十年都在與西蜀王府以及劍南道各級官吏虛與委蛇,而你被人追殺也不過幾十日,乍一看兩事確實是毫無干係。」

    「草蛇伏線,灰延千里,這其中必有私密,不過你我不知罷了。」沈秋暝按按眉心,只覺頭痛欲裂,「再說說你,撇下整個鶴鳴派來找我,閒的無事麼?」

    張知妄漫不經心道,「你知我秉性,派務於我而言,簡直窮極無聊,便乾脆託付給幾位師叔師兄,順便來看看你死透了沒。」

    沈秋暝嗤笑一聲,「那真是讓師兄失望了,不過師兄命定孤寡、子嗣斷絕,師兄且放下心來,我一定走在你後頭,把你的後事操持得轟轟烈烈、如火如荼。」

    張知妄也不惱,竟舒心地笑了,「偏勞師弟。」

    之後兩人便不再多話,各自打坐調息,運了幾個小周天,直到沈秋暝覺得真氣已復才睜開眼睛。只見張知妄已換上了原先那襲青衫,腰間仍懸著那柄竹簫,正默不作聲地凝視自己,澄澈眼裡帶著莫辨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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