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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7 04:19:34 作者: 浮瑾
    還有一種比較一言難盡的傳統小食是臭鯊魚肉乾, 冰島人會在聖誕前兩天, 即聖索拉克的彌撒日品嘗這種食物, 熱情的便利店大媽向時箋推薦了這款「美食」, 她打開袋子之後差點沒把剛吃的午餐吐出來。

    阿明勇敢地站出來說要替先生和小姐試味, 結果小半口下去面容幾近扭曲, 回頭一看, 私人醫生已經帶著幾人躲得遠遠的了。

    秋末冬初,冰島的夜越來越長,日落也更早。

    聽說在黃金圈看到極光的概率較大,宋淮禮查詢了預測數據,告訴時箋今明兩天都可能看到。

    時箋的心情激動又期盼,他們預定了極光叫醒服務,一旦看到極光,酒店前台會打電話通知。

    醫生和理療師依舊每天為宋淮禮做復健治療,在這樣的極寒天氣下,護理更應小心。

    酒店就建在一望無際的平原上,夜幕落下來,天空是暗藍色的。宋淮禮衣著挺括坐在落地窗邊往外看,神情安靜,微微有些出神。

    ——今天剛下了第一場雪,屋檐上的純白色預示著北極圈的冬季來臨。

    私人醫生順著他視線看去,時箋正在屋外空地上不亦樂乎地玩雪。

    無論再怎麼看,她還是個小姑娘。一張小臉乾淨白皙,圍巾裹到鼻尖,眼眸清澈透亮,寬大的麵包羽絨服顯得身體嬌小,在雪地上蹦蹦跳跳地踩腳印。

    其實小姐的變化很大,初次見面時,她還是一副局促不安、纖瘦柔弱的模樣,現在卻是開朗很多,在先生身邊的這一年,她笑的次數越來越多,也越來越像個無憂無慮的孩子了。

    而先生呢?

    先生也到了該安定下來的年齡。這麼多年一個人走過來不容易,成個家,以後就不孤單了。

    私人醫生又看向宋淮禮。

    宋淮禮修長的手指摩挲膝上蓋著的海浪薄毯,始終隔著一層玻璃默默地注視著時箋。私人醫生不忍心開口打擾這片靜謐,離開房間,留下宋淮禮一人。

    皎潔的月光撒進窗沿,他身影似沉在一片暗海中,仿佛只要看著她就不會溺水。

    世上怎麼會有這麼巧的事?

    狀況最差的那段時間,他被家裡的人密切監視,所有尖銳物品和藥物都不得近身。她打電話過來的那天,他剛剛找到一個很好的方法,並正準備付諸實踐——

    呼吸困難的時候,只要輕輕摘掉氧氣面罩,一切問題都能夠解決了。

    然而說不清什麼原因,聽到她顫抖的哽咽,宋淮禮突然多添一分對這世界的留戀。

    想讓她不再哭,想讓她不要再那麼苦。她還有很好的年華,不必像他一般,被歲月虛擲空拋。

    他陪她五年,陪她從懵懂青澀的小孩長成了姑娘。

    數次進入重症監護室搶救,將死之時,他聽見她的聲音恍惚從很遙遠的地方傳來,沉寂的心跳又復甦。

    他的阿午仍需要他,所以不能擅作主張離開。

    「需要」,對宋淮禮來說是個很重的詞。他這樣無用的、連親人都會拋棄的人,只有被某人需要,才有繼續存在的價值。

    宋淮禮抓住了這根救命稻草。

    她對他每一分索取依賴,都在把他從糟糕的狀態里盡力地往回拉拽。

    宋淮禮過了四年這樣的生活,躲在屏幕後面,小心翼翼地、想方設法地儘自己最大能力哄她開心。在這個過程中他說過謊,有過隱瞞,也存了私心,很多事情都沒有告訴她。

    因為他知道,阿午終有一天也會走的。

    一旦讓她知曉了真相,大概以後都不會再來見他。可是又能怎麼辦呢?不想讓阿午因為見不成面而難過傷心。

    畢業典禮那天宋淮禮就做好準備,甚至預設過她在看到他以後可能會掉頭就走,心情壓抑疊加積勞成疾,肺病發作來勢洶洶。病床上睜開眼,他沒想到旁邊還會有人。

    他沒有見過她的樣子,但是一眼就認出來了。他的阿午就是這樣的。很愛哭,五官乾淨,眼睛漂亮得像琉璃,手又軟又小。

    那雙小手緊緊地攥著他,滾燙的眼淚落在他掌心,宋淮禮忽地生出一種渴望,想要她能夠一直這樣陪在他身邊。

    也許是老天爺憐憫,也許是看他後半生過得太苦,就這麼慷慨地滿足了他的願望。

    ——時箋沒有離開。

    時箋始終都在。

    在他看得到的地方,輕快的,燦爛的,驕傲地活著。五年時間,宋淮禮看著塵埃里開出一朵花,這朵花是他的心上珍寶,是他所在乎的全部。

    他很久沒有再想起死亡這件事。

    每天早上起來,縈繞在腦海中的念頭都是要怎樣活,要怎樣擁有健康的身體,要怎樣給她幸福。要和她過一輩子,要讓她永遠都能這樣開懷地笑,做個無憂無慮的孩子。

    外面掛了一盞燈,燭火在風中越吹越亮,雪地也反射出晶瑩的光。

    宋淮禮操控輪椅轉到一旁桌子上取了大衣,然後出到房間外,停在距離她很近的地方。

    時箋頃刻間發現了他的存在,眼睛亮起來,開心地小跑過來:「宋叔叔!」

    宋淮禮為她披上大衣,小姑娘順勢湊過來,親昵地摟住了他的脖頸。這裡的冬夜很冷,但是兩個人依偎在一起就會很暖和。

    他不能受風,因此時箋只是抱了一會兒,就說:「咱們回去吧。」

    旁邊還有一個沒堆完的小雪人,宋淮禮凝視著她,眸色略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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