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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7 04:19:34 作者: 浮瑾
「先生曾說過,『不可居高臨下地對待他人的痛苦。』」阿明聲音低下來。
所以他才會選擇親自前往地震災區。
他的工作繁重忙碌,那是犧牲小假期安排的一個三天行程。這些年他也去過許多危險的地方,在他的計劃中,這和以往的任何一次差旅沒有什麼分別。
「我當時是先生的司機,那趟旅行卻沒跟他同去。」阿明手肘撐在膝蓋上,深深地將臉頰埋進掌心,「我申請回家看望父親。」
「那是唯一一次我沒伴在先生身邊。」
他沒再出聲了,也再發不出聲音。
只有隱約顫動的肩胛泄露出一絲不平靜。時箋別開臉,望著空曠寂寥的草坪流淚。
很長一段時間的沉默。
許久之後,阿明重新坐直身體。
「事情剛發生的那幾年,先生就像是變了一個人,沉默寡言,幾乎不再有笑容,經常把自己關在房間裡。」
「他不再是家族最受器重的後繼者,他們明面上不言,可實際上已經放棄了他。」
阿明無力再回想那段黑暗歲月,壓抑得讓人無法喘息。
「先生的病並不是絕症,現在醫療技術發達,先生又有這樣的條件,如果好好護理可以長命百歲,但他似乎不再珍惜自己的健康,無限地耗損精力,糟蹋和透支自己的身體。」
「就像是一台正運轉的機器零件生鏽崩壞,各種各樣的併發症出現,他沉浸在那種痛苦之中無法自拔。」
時箋感覺自己的心也像是刺入一柄利刃,她還年輕,只知道通過眼淚這種簡單的方式發泄自己。
「後來呢?」她紅著眼問,「後來怎麼樣了?」
「後來……」
阿明也有些怔忡,陷入回憶。
不知從哪一天起,事情出現轉機。先生一改往日的鬱鬱寡歡,神情中逐漸有了活氣。
具體的時間他記不清了。那時先生也很少同他說自己的事,有時候進出房間,阿明看到先生在看手機,臉上掛著淡淡的笑意。
「大概是三四年以前。」阿明說,「先生的身體每況愈下,那是我們都很絕望的時候,但是好像不知怎麼就柳暗花明了。」
時箋倏忽呆住。
有什麼東西在腦海中剝絲抽繭逐漸清晰,心跳也愈發加速,情不自禁。
可沒等她想得很透徹,傳呼副機傳來男人低沉溫緩的聲線:「……阿明。」
阿明拾掇情緒,正襟危坐:「先生,我在。」
他剛醒來,詢問道:「阿午在你身邊嗎?」
時箋自知嗓音仍有些沙啞,還帶著哭腔,不敢開口讓他聽見,只匆忙打手勢讓阿明繼續回答。
阿明說:「在的。我和小姐在花園裡。」
「那不著急,這邊也沒什麼事。」宋淮禮笑,「你帶她去看看餘風種的石榴花,我想她也許會喜歡。」
時箋低眸,心頭也跟著陷落一角,阿明在旁邊恭謹應聲:「好。」
季餘風就是先生這位開醫院的朋友,阿明介紹,這位季先生十分熱愛生活,凡事喜歡親力親為,尤其是柴米油鹽這種小事。種花是他的熱情所在,他稱自己的第二職業是花匠。
「這塊草坪也是季先生自己修整的,花園裡的花都是他去選種、施肥,從小養起來的。先生興致高的時候會同季先生一起,喏,那裡,」阿明為時箋指道,「那一小簇就是先生親手料理的。」
時箋的視線被吸引過去。
看到陽光下幾朵懶洋洋的向日葵,莖幹邊緣冒著可愛柔軟的絨毛。
視野被一派明媚濃郁的金黃色攫取,時箋新奇地哇一聲,湊過去細看。
沒有人告訴她,原來向日葵也是有香氣的,是很淡很淡的清香,透著陽光的燦爛味道。
時箋閉上眼睛,用心細膩地去感受。
「他閒暇的時候,都喜歡做些什麼?」她問阿明。
「如果在醫院這邊,先生喜歡坐在窗邊俯瞰花園,用老式唱片機放一首慢歌。或者看看電影,但是電影需要長時間集中注意力,近些日子也很少了。」
阿明說:「小姐應該還沒去過先生家裡,為保證活動方便,設計成三樓大平層。這麼大的房子只他一人居住顯得太空蕩,先生有時會請各種能工巧匠來家中做手藝品,或者找鋼琴家即興作曲,觀摩藝術家繪油畫等等。」
「除此之外就是旅行。不過這種旅行大部分都是在去治療的時候順帶進行。先生喜歡坐火車,沿途有很多與眾不同的風景,還可以呼吸新鮮空氣,這對他的身體有好處。」
時箋抿唇:「多久需要去一趟歐洲?」
「三個月到半年,視具體情況而定。」阿明嘆了一聲,「先生並沒有抱什麼希望,因此在這件事上從不積極。」
他頓了下,「不過算算時間,下一次應該也快到了。」
眼看著快到午時,兩人收了話頭,一齊上樓。
宋淮禮正斜靠在床上讀書,種類豐富的特調膳食已送到房間,他抬起下頜,清雋好看的眉眼微彎:「中午好。」
細碎的陽光溜過窗沿,躍動在他額際黑髮間,照見翻起的薄薄書頁,以及他輕按在封皮上修長分明的手指:「我在等你們一起吃飯。」
時箋的眼眸仿佛也被這一幕照亮了。
她的心情瞬間輕盈起來,小碎步蹭了過去,拉開椅子在他身邊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