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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7 02:19:31 作者: 柳不斷
    他沉默地跟著他們去了警局,雙手鎖上手銬,對自己的所作所為供認不諱。

    原榕覺得自己在哪都無所謂,什麼出國啊,留學啊,哪裡都一樣,只要沒有原清濯在他身邊管著他,去哪裡都一樣。

    在警察面前,他從沒有為自己辯解過,從沒來沒有那麼一刻,他覺得世上的一切都失去了吸引力。

    他也放棄了回國和原清濯重逢的念頭,好累,快結束吧。

    瑞士第一個下雪的冬夜,打架過後渾身是傷的原榕在看守所聽到高跟鞋的輕響。

    女教授提著她的挎包在原榕面前坐下,用輕鬆的語氣說:「這表情就跟我第一次在醫院見到你一模一樣,原榕,八個月過去了,你怎麼又成了這樣?」

    原榕的回答只有沉默。

    「你知道這兩天你曠了多久的工,又有多少次作業沒交嗎?」女教授挑眉,「學校聯繫了大使館,你打人的事情很快就要傳到你家人耳中了。」

    原榕看了她一眼。

    「告訴我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只要我能為你做的,」女教授輕聲說,「今天已經是七號了,馬上就要過聖誕節,我可不希望你在監獄裡過這樣的日子。」

    七號。

    原榕雙手抓住欄杆,提了一個要求:「幫我……找一本書。」

    一本博爾赫斯的詩集。是英譯本,模樣和封面同記憶里的完全不一樣,他要了一隻特供給囚犯的水筆,在扉頁寫下四個字:生日快樂。

    十二月七號,今天是原清濯的生日。

    以前原榕總覺得那些句子讀不懂,這次他總算有大把大把的時間坐下來探究原清濯的心思。

    他在幻想,那年原清濯才十六歲,他在窗前看到這首詩的時候,心裡想的是什麼呢?

    女教授觀察著原榕的一舉一動,她半蹲下來問:「你在想誰?和我講講他的事情吧,我可以幫你聯繫他。」

    原榕只說:「你聯繫不到他。」

    他答應了父母不再找那個人,如今就算想找,也不知道從哪裡開始找起。找到了又能怎麼樣呢?那個人還願意要一個馬上成為囚犯的弟弟嗎?

    「孩子,大家都還沒放棄你,你為什麼要自己先放棄呢?」教授溫柔地開解著他,「現在一切都來得及,那個被你打傷住院的男人願意配合你私下調解,趁你父母還不知道這件事之前,我們完全可以快速解決,相信我,你只是在看守所住一段時間而已,它不能對你的人生造成任何影響。」

    原榕還是什麼都沒說。

    他在這裡住下的每一天都覺得很輕快,不像在學校宿舍,也不像在那間公寓裡,過去他很緊繃,時時刻刻提醒自己要安全地、平穩地度過這段時間,可現在他驟然放鬆下來,不時跟著獄醫去醫院複診,感覺思維恢復、心境平和,竟然開始緩慢接受這種日復一日的規律生活。

    期間,那位教授堅持不懈地隔幾日來看她,在原榕印象中她好像是什麼很了不得的人物,輕而易舉便拿到權限頻繁出入外籍看守所,不過,誰在乎她到底是誰?

    時日漸久,原榕偶爾會和她講一點自己過去的事情,女教授就是這樣拼湊出了一對繼兄弟的故事。他們慢慢從無話可說變為無話不談,女教授感受到原榕的狀態好了一些,便開始提議他參與調解仲裁的事情。

    這時距原榕立案調查已經過去一個月之久。

    他把掙來所有的錢,項目的分成,打工的收益,全部賠給了那個醫院裡躺著的男人,萬幸那個人是個見錢眼開的傢伙,沒有多說什麼便撤了訴。

    二十歲生日也是在這裡度過的,原榕睡了整整一天,等到十八號凌晨的鐘聲敲響時,他找獄警要了一支筆。

    原榕拿起筆在左腕處那道猙獰的疤痕慢慢划動,給自己畫了一幅幼稚的簡筆畫,像幼兒園裡期待大人欣賞自己畫作的小朋友,認真地畫了一塊非常簡易的手錶。

    對著光看了好久好久,直到那塊表的模樣在視線里變模糊,他鼻子一酸,眼淚滴在手腕上。

    閉上眼睛,他還在怪原清濯。

    沒人告訴他,離開了原清濯會這麼、這麼難受,已經過去一年了,他還是在想他。爸爸媽媽騙了他,讓他以為自己只要遠離哥哥,遠離石城,就能慢慢走出來,什麼都不想,投入新的生活。

    都是騙人的,都是假的。

    原清濯也在騙他。原榕蠻不講理地把罪責推卸在自己哥哥身上,他不是說永遠都不會放棄自己的嗎?要是他看到自己現在這個樣子,一定會毫不猶豫地過來救他的,他根本不會讓自己掉眼淚。

    全都怪原清濯,原清濯呢,原清濯到底在哪裡,為什麼還不來找他,為什麼……

    原榕埋頭輕輕抽泣。

    或許是上天聽到了他的心聲,第二天,原榕見到了自己的父母。

    這起打架鬥毆事件沒有繼續升級,但教授還是通過大使館聯繫到他的父母。原爸原媽這段時間忙著補辦各種手續,簽證一下來,他們即刻飛往蘇黎世看望自己的小兒子。

    原媽媽終於見到日漸消瘦的原榕,他身上的輕傷完全好了,穿著看守所特製的衣服,表面看上去還像個正常的青年,卻不知道那件衣服擋著多少看不見的傷痕,這些日子兒子受了什麼傷、糟了多少罪。

    「我就知道你這麼久沒聯繫我們肯定要出事兒,榕榕,你是不是要讓媽媽把心碎成一塊一塊的才甘心啊?你這樣就是在拿刀子戳我們的心,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和你爸一輩子不得安寧。」原媽媽紅腫著雙眼,滿臉心疼地看著他,自從接到原榕出事的消息,她沒有一天睡過一場好覺,時常哭著哭著就睡著了,睡醒了再接著流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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