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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7 02:19:31 作者: 柳不斷
那時候還不怎麼時興醫療技術處理疤痕這一說,原家也沒有多餘的錢給他們揮霍。原清濯鄭重地把那塊做工並不精良的手錶給弟弟帶上去,發誓一般地說:「如果以後我掙了錢,我會不吃不喝,把它們全部攢下來給你買最好看的表。」
原榕破涕為笑:「那我不想要馬里奧的,我想要海綿寶寶的,可以嗎?」
可以嗎?
當然可以。
從那以後,原清濯執著於給他買各種各樣的手錶:裝飾表、機械錶、石英表、電子表、智能表……不勝枚舉。哪怕後來他們長大了,原榕也不再執著於疤痕的事兒,這個習慣原清濯仍舊保持著。
原榕剛上高二的那個冬天,一月十四號,那天石城下了整整一天的暴雪。
中午放學前的最後一堂課,他趴在桌子上睡著了,再次醒來是在午休的時候,他被學校校園廣播的男主持吵醒了。
原清濯從石城一中畢業以後,廣播台來了個嗓音特別溫柔的男生,讀起詩來很招女孩子喜歡,是以在他值班的日子,總是有很多女生匿名投稿中外著名情詩讓他朗誦。
那天讀的恰好是博爾赫斯的一首。
「我用什麼才能留住你?
我給你狹窄的街道、孤注一擲的日落、荒郊的冷月
我給你一個從未有過信仰的人的忠誠
我給你我設法保全的我自己的核心——不營字造句,不和夢交易,不被時間、歡樂和逆境觸動的核心
我給你早在你出生前多年的一個傍晚看到的一朵黃玫瑰的記憶
我給你關於你生命的詮釋,關於你自己的理論,你的真實而驚人的存在
……
我給你我的寂寞、我的黑暗、我心的饑渴;我試圖用困惑、危險、失敗來打動你。」
原榕半夢半醒間聽完,忽然感到肩膀被人拍了拍。
他抬起頭,看到班長笑著對他說:「別睡了,今天是特大暴雪,學校破例放假了,要睡就回家好好睡。」
「……謝謝。」
原榕揉揉眼睛看向窗外,鵝毛大雪成片成片地落下,積雪已經路邊汽車的輪胎淹沒一半。
他裹緊羽絨服,戴上帽子,雙手抄著兜往外走,路過一班門口時,齊逾舟不知從哪兒冒出來:「原榕,生日快樂!」
原榕張開嘴,慢吞吞地說:「謝謝。」
「我爸媽來接我了,只能下次陪你一起過生日了啊!」齊逾舟對他擺擺手,「改天見!」
「……」
原榕對著他的背影點點頭,像是還沒睡醒。
他趁著交通癱瘓前的最後一刻攔了一輛計程車,打開家門的那一刻,迎接他的只有空蕩蕩的房屋。
原榕不餓,他知道冰箱裡放著爸媽前一天做好的飯,但他沒有去吃,而是一頭悶在沙發里繼續睡覺。
睡醒了,外面的天被雪原反射得如同白晝,他看了眼手錶,現在已經到了天黑的時間。
今天的暴雪下得太大了,打亂了所有的計劃安排。
原爸原媽剛好有事出差,他們提前一天給原榕過了生日,那麼今天要和誰一起過呢?
齊逾舟肯定是不行了,華一鶴……已經很久沒來上過學了。
原榕給王欽川打了個電話,沒過多久,他提著一個生日蛋糕敲開原榕家的門,兩人坐在一起打了會兒遊戲,期間王欽川的手機一直在響,很快他也走了。
寒風呼嘯,一下下砸著窗玻璃,恍然間有世界末日的氛圍。
人在沒安全感的時候,首先會想到那麼一兩個有強情感聯繫的人。原榕先是想到了爸媽,其次想到了原清濯。
他給爸媽打了電話,他們還在外省,航班因為極端天氣推遲了無法及時趕回來。
原榕想給原清濯打,一瞬間又覺得自己好沒志氣。他們已經不歡而散很久了。原清濯上了大學以後基本沒在家住過,聽說他入學沒多久便和朋友合夥開了家事務所,此時此刻他應該還在享受大學裡呼風喚雨的生活才對。
一個人過也沒什麼,還是不矯情了吧。
原榕手動給自己做了頓熱氣騰騰的晚飯,把剩下沒吃完的蛋糕掃蕩完,然後窩在沙發里看電視上的新聞報導,伴隨著十二點的倒計時,這一天就這麼無聊地過去了。
北風一直隔著門板瘋狂咆哮,那聲音過于震耳,以至於家門被敲響時,原榕竟然分不清那到底是風聲還是人聲。
然而的的確確有人,有人站在家門口按響了門鈴。
原榕屏息凝神聽了一會兒,隨後迅速爬下沙發跑去門口。
門開了,破碎的雪花裹挾著寒風爭先恐後地灌進來,明亮的雪景里站著一個人。
在全城交通癱瘓、僅僅允許少量公交車緩慢行駛的雪天裡,原清濯就這麼出現在他面前,手裡提著被雪打濕的紙袋。他身後是漫天飛雪,他的髮絲上、衣服上、睫毛上沾著細小的雪花。
原清濯拉起原榕的左手,冰涼的指尖勾住錶帶,把那塊戴了將近一年的舊錶拆下來,隨後從手提袋裡取出一個漂亮華麗的盒子,一層層揭開它的包裝,裡面露出一隻名貴的新表。
他把那塊表重新給原榕戴上,冰冷的溫度讓原榕打了個抖,反射性地想縮回手臂,卻被青年以不容拒絕的力道桎梏住了。
「這是我的全部積蓄,原榕,」原清濯啞著嗓子說,「生日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