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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7 01:41:35 作者: 雲深情淺
    時霽嘆了口氣,他揉搓著手裡沉復細軟的頭髮,感慨這小孩怎麼到這個時候了還在為別人考慮:「我查不到。」

    沉復有些失落。

    他垂下了眼。

    時霽討厭他的失落。

    憐憫,尊重,愛戴,沉複本就不該分一絲一毫善意的情緒給那個禽獸!

    若不是朱鴻,沉復何至於靈魂如此衰弱,又何至於養成這樣自卑敏感的性格,更何至於連大學都沒上,就外出打工。

    鎮魂散能削弱的,還有人的靈智。

    當初師父與師娘好歹都是才子佳人,他們的孩子連書都沒讀下去,這簡直就是個笑話。

    想到這些,時霽苦笑著回答沉復:「我若是知道他的具體的位置,一定會將他碎屍萬段,將他關進十八層地獄,永世不得超生。」

    沉復嚇得一愣,他轉過頭來看著時霽,不明白為什麼對方突然說出這樣可怕的話:「到底......怎麼了?哥?你告訴我好不好?到底發生什麼了?」

    看著沉復焦躁不安的表情,時霽突然想起,阮知年曾經提醒過自己,不要太把沉復養成溫室里的花朵,要讓他看到人世間的殘酷,自己總有照顧不到沉復的地方。那個時候,沉復需要一個人面對很多東西。

    只是時霽從來將此當作耳旁風,他希望沉復開心快樂一輩子,永遠都生活在自己的羽翼之下。

    可這一次,他不能再瞞了。

    認賊作父。

    顏一隱曾經說過這個詞。

    他不能讓沉復一步錯,步步錯。

    「哥你告訴我好不好?我想知道。」

    那就知道吧。

    知道你口中念著的「父親」是什麼樣的人,邪教教主,殺人如麻,肆意侵占他人的身體,煉化普通人的靈魂,然後賣給王公貴族驅使。

    知道他是如何將你奉為聖物,是如何盤算利用你的身體永登極樂。

    聽完時霽的話,沉復突然說不出話來。

    在不久之前,他在想什麼。

    他在想父親為什麼沒有赴約,是不是自己做錯了什麼惹得父親討厭了。

    他在想時霽是不是吃人的妖怪,如果可以的話,希望看在自己會給他做餅乾的份上不要吃了自己和父親。

    啊對了,他還想過要回家開個蛋糕店,要讓父母過上好點的生活。

    騙子——

    他們都是騙子。

    自己在想著未來和美好生活的時候他們在想什麼?他在想占有自己的身體得到成仙,他在想用鎮魂散消磨自己的魂魄,讓自己永世不得超生。

    他以為自己不夠乖不夠聽話,不夠討人喜歡。

    原來自己再怎麼努力,都無法從這虛假的父子關係中,找出一絲一毫的真情出來。

    他好想要一個簡單的家啊,有愛,有真實,有柴米油鹽的地方。

    所以才會一拿到工資就給母親轉帳,在夜場忍受著老闆的剝削,住著幾百塊一張的床鋪。他以為只要解決了錢的問題,父親就不會常年在外,母親就不會刻薄冷漠。

    都是假的。

    全都是假的,就好像連這個叫做「沉復」的人生都是假的。

    對啊,時霽說過,他原本的名字,叫做「鶴書」,取的是「仙鶴來書」的祥瑞之意,可比自己「沉淪反覆」的含義要好得多。

    干啞的喉嚨里連一個完整的詞語都說不出來,沉復低著頭,看著地毯上畫著的星星。

    他覺得整個世界都是旋轉的,自己像是處在風暴的正中心,卻任由身體被旋風捲走,化作命運之海里的鵝卵石。

    「你沒事吧。」

    時霽扶助了沉復的胳膊。

    「沒事,哥。」

    像是為了證明什麼,沉復又重複了一遍,「我沒事,哥。」

    他這個樣子,又怎麼可能沒事。

    只是沉復不願讓人擔心,固執地裝出一副很無所謂的樣子。

    「我知道的啊,他也不是什麼好人,從來都沒有關注過我,每次都問我吃藥了嗎?原來是因為要害我啊,還好哥你早點發現了。」

    沉復隨意搪塞了兩句,就說自己有點累了,想要回去休息。

    不知道是不是時霽提及,自己的靈魂被放入了人類身體的原因,沉復居然覺得自己靈魂有點想要超脫身體的控制。

    是啊,不然為什麼,這一切都變化得如此之快。

    沉復躺在床上蓋上被子,他告訴自己,睡一覺就好。

    頭髮還有點濕意,但是不重要。閉上眼睛,強迫自己入眠。

    這個方法挺有效果的,沒過多久,沉復就睡了過去。

    時霽不忍打擾,看他熟睡後就貼心地關上門,去忙自己的事了。

    床上,沉復的呼吸趨於平穩,只是氣若遊絲,並不是什麼好兆頭。

    那天之後,沉復開始說服自己接受新的身份。

    君子國的太子,時霽的師弟。

    只是這份接受對他而言依然是困難的,他做不到仰頭自信地跟時霽說話,也做不到真的把他當作哥哥一樣肆無忌憚地撒嬌耍寶。他安慰自己至少能得到時霽作為親人的「愛」,但顯然這樣的話,也不過是心裡一時之間的安慰罷了。

    他們之間,一直隔著一層薄膜。

    只是這份薄膜到底是長時間以來的身份差距,還是害怕自己借親情之名行之實,沉復難以分辨,也不敢分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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