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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7 00:37:48 作者: 半月半蕉
「我不好評判人家是真情還是假意,但我當時自信得出奇,畢竟你從小在我眼皮子底下長大,這種長久養成的習慣,時間磨來的感情基礎,即使別人再出色,也是比不了的。」
裴書言拿起手帕,拭淨指頭之後,給冉宇桐遞去滿滿一碗蝦。
「說到這兒我又得向你道歉。」裴書言自嘲地笑笑,試圖讓當時分手的痛楚聽起來別再那樣沉重。
「後來這些我能拿得出手的東西,都被我自己毀了。」
冉宇桐手腕一僵,才送到唇邊的蝦肉又惶然跌入碗中。
「你在我看不見的地方,很好地長大了。」
濃密的睫毛在裴書言的眼下投落兩片扇形的陰影,他久久注視著冉宇桐,似要用目光描繪出他成長的輪廓。
「所以我現在,其實很沒有自信。」裴書言將話鋒轉回自己:「你長得這樣好,我又喪失了從前僅存的優勢,我自己都找不出什麼理由,讓你再次堅定地選擇我。」
「其實不是誤會你和溫南,只是我那個胡思亂想的勁兒突然上來了,一時沒控制住,對不起桐桐。」
冉宇桐抑下心頭的慌悸,努力用冷靜的情緒洞曉著對方言語中的深意。
「你沒有自信……」冉宇桐喃喃地重複道:「可上次在你家,你明明很堅決——」
「我當然很堅決。」裴書言急忙表態:「我現在也很堅決,我對你死纏爛打窮追不捨都是因為堅決,可我莫名其妙說錯話做錯事也是緣由不自信,這二者並不矛盾。」
生怕冉宇桐沒有完全理解,裴書言又簡意賅地補了一句。
「不自信是因為我知道自己沒那麼好,很堅決是因為我知道你特別好。」
冉宇桐緩慢地眨了眨眼,霎那間仿佛為裴書言從前有話不說的討厭毛病,勉強找到了一個可以立得住腳的理由。
是因為沒有信心?不是對我沒有信心,而是對他本人沒有。
他驚悉這看似毫無關聯的兩件事,竟然能隱約捕捉到些因果關係,偷放在自己桌上的暖貼,拖著不講的桃花運,還有假借外賣的壽喜鍋,會不會都是因由……
因由他們重逢後,另一方根本沒有相信過他自己。
大段的剖白過後,裴書言給足冉宇桐時間思考,他習慣性沉默,柔暖的燭光也識趣地不再跳動,難得變得平靜。
冉宇桐見他抓起一條新換的手帕,自然又愛惜地擦拭著無名指上的素圈。
「裴書言。」冉宇桐忽而燃起一個念頭,下意識喚了他的名字。
「你的戒指,是怎麼一回事?」
裴書言手上的動作明顯出現鈍惑,大概也沒料到對方會突然提起他毫無準備的話題。
但他現在習慣有問必答,條件反射地蜻蜓點水了兩句。
「在國外上學時買的,當時還覺得挺好看。」
「你知道我不是在聊這個。」冉宇桐不繞彎子,不給他留迂迴的餘地,直直望向他深邃的眼底。
「一定程度上可以擋走很多不必要的桃花——」
「裴書言。」對面的人倏然站起身,提高音量說道:「現在我已經有勇氣聽了。」
劇烈的潮濕漫天蓋地般席捲而來,裴書言攥緊掌心,木然凝視窗外。
是下雨了嗎?
下的是哪一場雨?是他訣別前哀慟地說「這是最後一次」,還是再遇見時他落荒而逃的斷然背影,總不可能是一周前吧?他那時不是告訴過自己嗎?
「要麼我們……就這樣吧。」
「我已經沒有勇氣再聽了。」
「我願意聽。」
裴書言被錯綜的回憶奪走體感,冉宇桐清晰的聲音將他再一次拽進現實。
「你呢?你要不要現在告訴我?」
因為剛才偶爾談起一句,對方連蝦都沒能吃得舒心,裴書言以為不能提,也沒打算提。
但自己不是總在低估他的勇敢嗎?他又畏又怕的時候,也從未停止過給自己回應啊。
裴書言漸漸鬆開拳頭,長長吐出一口氣。
從來都沒有下雨。
只是他滿掌細汗。
勇氣不該是條單行線,只憑一個人的膽敢,再多也是要耗沒的。
裴書言沒有理由退卻,他同冉宇桐一樣站起身來,擦了擦手心之後,穩步走近對方。
他立定、抬手,在冉宇桐認真的注視下,緩緩旋鬆了戒環。
待裴書言將那枚銀色徹底摘下,冉宇桐才驚詫地發現,對方的無名指跟,竟然有一道不算太淺的咬痕。
「這是……」
這隻手他牽過萬遍,他不曾記得上頭有疤。
「你出車禍那會兒,因為太害怕,低血鉀。」
裴書言試圖略去一切可能引起對方情緒低落的細節,三言兩語概括道。
只見冉宇桐眼色迷茫,因為要他現在回想大一結束時的那場車禍,他已經有些印象不清了。
實際上他當時確實神智混亂,正如裴書言所說,是過度緊張導致的低血鉀。
「你牙齒咬得很緊,我怕你咬到自己的舌頭。」
略帶嘶啞的聲線到這裡就戛然而止,雖然沒了下文,裴書言卻已經將一切都挑明了。
冉宇桐目不轉睛,微微發怔。四年前他剛剛出院後不久,兩人便兵荒馬亂地潦草分手。而車禍帶給冉宇桐最深的印記,是每逢陰天就隱痛的膝蓋,他從未知道原來裴書言也有一道這樣的細痕,還好巧不巧地留在他的左手無名指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