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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6 22:49:13 作者: 秦三見
陣雨,說來就來,說走倒也快。
十來分鐘,烏雲挪去了別處,暴雨只剩一地的潮濕。
倪星橋走出便利店之前遲疑了一下,然後轉過去,緊張又生疏地買了一包煙。拿著煙出門,突然想起沒有火。
他又折返回便利店,花了一塊錢買了個打火機。倪星橋第一次喝酒是因為想姚敘。第一次抽菸也是因為想姚敘。
他躲到巷子裡,背靠著濕乎乎的牆壁,面無表情地抽出一根煙,笨拙地放在了嘴邊。
倪星橋從來沒想過有一天自己會在沒有人的小巷子偷偷抽菸,可是他試過了,不管做什麼都緩解不了自己對姚敘的想念,只剩下這一個辦法還沒試。煙點燃了,嗆得倪星橋咳嗽了好幾聲。他皺著眉,有些嫌,但還是再次放到了嘴邊。他學著大人們的樣子用力一吸,這一次被嗆出了眼淚。
那感覺實在難受,可倪星橋卻突然之間嘗到了甜頭似的,自虐一樣大口大口地吸菸,嗆得自己眼睛通紅眼淚直流。
他靠在那裡抽完了一根煙,感覺已經耗盡了自己的精力。
倪星橋走出巷子,繼續往前。
其實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裡,不想回家,也沒別處可去。
只是這麼漫無目的地在城市裡遊走,他打算再看看這座熟悉又陌生的城市,畢竟再過一段時間,他也將要離開。
在他看來,姚敘只有兩個去處,要麼安城,要麼山城。
倪星橋不知道自己哪裡來的信心,覺得對方就在他周圍。
閉上眼,他聞到的雨後花香,姚敘也一定聞得到。就這麼走了好一會兒,走累了,倪星橋已經不知道自己這是到了哪兒。
又是一條巷子,房屋看起來都有些年頭了,磚牆都有些斑駁。
右手邊的電線桿上貼著髒兮兮的小廣告,左手邊是一排店鋪,距離他最近的是一家紋身店。店名他不認識,也不知道是哪國的語言。
但門口掛著的小牌子上寫著一句話紋身是靈魂的隱喻。
倪星橋駐足看了很久,然後邁上台階,走進了那家紋身店。
當他再出來,天已經快黑了,從此,他手臂內側多了一句話。用法文寫成的詩。Mon ame eternelle, Observe ton voeu Malgre la nuit seule Et le jour en feu. 我永恆的靈魂,注視著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他走進這家紋身店的時候,並沒有想好要紋什麼,而當他坐在舒服的沙發上,喝完了店長姐姐給他的冰鎮氣泡水,也講完了他對一個人的等待和思念,店長姐姐從書架上抽出一本書給他。
那是法國詩人蘭波的詩集,店長姐姐翻開,指出那句詩。
而倪星橋,喜歡這詩,也喜歡這詩的名字。「蘭波的《地獄一季》,」店長姐姐說,「年輕的蘭波與詩人魏爾倫相愛,張揚放縱,恃才傲物,兩個人都是天才也都是瘋子,魏爾倫甚至因為蘭波要離開,開槍打了他。」
倪星橋坐在那裡,仰頭看著倚在桌邊的店長給他講這首詩的由來。
「之後魏爾倫入獄,蘭波獨自返回法國,寫下了這首詩。」
倪星橋對這些詩人毫無了解,他只是曾經聽說過蘭波。
但他對這句詩著了迷,覺得這就是自己的心靈寫照,他的靈魂始終注視著姚敘的心——儘管對方在他不知道的遠方。
倪星橋從小就怕疼,小時候他跟姚敘一起打疫苗,人家什麼反應都沒有,他卻能哭上半天。
可是這一次,他竟然為了姚敘,忍受幾個小時的疼痛,讓那句詩永遠地留在了自己手臂內側。出門時,倪星橋覺得他紋的不只是一句詩而已,更多的是他對姚敘無處發泄的感情。
這感情在看不到盡頭的等待和未知中,已經逐漸開始變得複雜了起來。
八月底,倪星橋踏上了前往山城的火車。
在他走之前,差一點就死在戚美玲的刀下,要不是路過的大爺幫他攔了一下,那利刃就從後面插進他身體了。
倪星橋當時真的被嚇壞了,大腦一片空白,恍惚中他覺得自己看見了姚敘,可是還沒站起來,人就先暈了過去。
等他醒過來,什麼都沒有了。
那之後戚美玲再沒出現,倪星橋也不想知道她去了哪裡。
劫後餘生,倪星橋終於要去山城了。他只有一個行李箱,和一個黑色的雙肩書包。行李箱裡放著他的一些衣物,還有姚敘留給他的那些信。
黑色的雙肩書包就是姚敘的那個,裡面是他的錄取通知書。
倪星橋是個很喜歡依賴別人的傢伙,然而這次到遠方讀大學,他拒絕了爸媽要送他去的要求,一個人踏上了火車。
林嶼洲跟他說好,會來接他,讓他放心大膽地到山城。
一路上,倪星橋戴著耳機聽著歌,一遍一遍地幻想當他下了火車,姚敘就站在出站口笑著等他跑過去。
倪星橋有一肚子的話想跟姚敘說,他要抱怨,要訓斥,也要訴衷情。
他發現,每一個愛而不得的人都是詩人,開口就能說出刻骨銘心的詩句來。
他一點點構築自己的信念,堅信姚敘就在山城等著他。
然而當他下了火車,在人群中搜尋,卻只看到林嶼洲站在那裡,手裡提著肯德基的袋子吃得歡。「你什麼意思啊」倪星橋說,「我以為這是給我的。」
「是給你的。」林嶼洲說,「我幫你吃個雞翅而已。」坐了太久的車,倪星橋覺得腿都腫了。林嶼洲把肯德基給他,又接過他手中的行李箱。「你這邊進展得怎麼樣」倪星橋問他,「睡到陸哲明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