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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6 22:03:31 作者: 大風不是木偶
    白繼勞擰開車門,一條腿邁出去時,說:「拜拜啊。」

    「再見。」

    白繼勞快步走了。

    他甚至沒敢回頭看看張潭說「再見」時的表情——他知道自己心虛,他怕看一眼,會動搖。

    今晚的氣氛太曖昧了——或者說從上午在餐廳偶遇,張潭直直看著他眼睛說「好久不見」的時候,白繼勞就知道,有些事情也許會再次發生。

    但是,但是——白繼勞抿著嘴,一步接一步走在樹影斑駁的人行道上,但是五年前我就知道了,我和他不是一路人。

    感情是真的——當年的仰慕、狂喜和迷戀,昨晚凌晨聽到他在直播間說那番話時的心如鼓擂——都是真的。

    白繼勞心說我就是沒出息,我可能真的,還沒忘了他。

    但是我長大了,我懂事了,我和他不是一路人,沒必要再掏心掏肺地試一次,來驗證這個,我已經確定的事實。

    就這樣吧。

    (二)

    張潭閉著眼,靠在座椅上。

    他覺得心裡像被抽走了一塊兒,嘩啦一下子塌下去。

    小白說,今晚真算了吧。他明白,不是今晚真算了吧,而是我們真算了吧。

    廣州太潮濕了,他有些上不來氣。

    半年前張潭接到張滅明——也就是他那同父異母的姐姐——的電話。

    張滅明從東大博士畢業了,華東師範聘請她到社會發展學院,她拒絕了。

    她留在了日本,卻也不是東京,而是白雪皚皚的北海道。

    家裡人當然都不同意,尤其是張教授,這幾年他脾氣好了很多,但這次真的氣得不清,聽說去日本的機票都買好了,要去把張滅明抓回來。

    但張滅明說,你來了也沒用,你都不會日語,你找不著我的,爸,別逼我了。

    張教授大怒,雖然最終沒去日本,但氣得兩個月沒接張滅明的電話。

    聽到梁老師說這件事的時候,張潭忽然想起五年前張滅明忽然去瀋陽,回日本的時候,在機場,她說,我真羨慕你。

    張潭撥了張滅明的號碼。

    響了很久對面才接起:「餵?」聲音有點含糊,聽著像是睡著了被吵醒的。

    「是我,張潭。」

    「嗯?你——」張滅明忽然噤聲,然後張潭聽見她壓著嗓子,輕柔的聲音。

    說的是日語。

    她和別人睡在一起?

    「怎麼了?」張滅明問張潭。

    「我聽說,你……和爸吵架了?」

    張滅明沒說話。

    「你還打算留在北海道是不是?」張潭皺起眉,心裡盤算著睡在張滅明身邊的是什麼人,嘴上繼續說:「我能問問為什麼嗎?」

    「陪我男朋友,」張滅明輕輕說:「你不要告訴家裡人……他快,快要不行了。」

    「不行?」張潭腦子一片空白:「什麼意思?」

    「他在四年前感染了愛滋病……上上個月住院,醫生說,很難撐過這次了。」

    「愛滋病」三個字讓張潭狠狠打了個哆嗦:「愛滋病?你——」

    「我沒病,他得病是在我認識他之前——那天東京下大雪,我往家走的時候,路過銀座,被他攔下來借錢買飯糰……」張滅明的聲音又輕又恍惚:「頭髮染成金黃色,流里流氣的……還信誓旦旦說要還我錢,是不是挺好玩兒?」

    「……」

    張滅明自顧自地接著說:「我就借了他錢——其實是給了他錢,當時是沒指望他會還的,結果隔了一周,又在相同的地方,他把我攔下來,還我錢。」

    「那段時間東京大暴雪啊,他就穿個薄薄的線衣,牛仔褲還露著腳腕……張潭,」張滅明哭出了聲:「他要死了。去年他向我求婚,我沒答應……好後悔……現在他已經站不起來了。」

    張潭說不出話。

    張滅明兀自哭了好一會兒,漸漸平靜下來,沖那人輕聲講了幾句日語,然後對張潭說:「事情就這樣,我現在什麼也不管了,他家就在北海道,富良野市……我要陪著他……這些事情不要給爸媽說,張潭。」

    「嗯,你放心,」張潭感覺喉嚨發澀:「錢夠嗎?我這兒有錢。」

    「夠的。」

    「行,那你照顧好自己……姐。」

    「哎,」張滅明吸吸鼻子:「你也是。」

    此時此刻張潭想起和張滅明的那通電話,他覺得這世界太操蛋了,好像人一路成長,就是個妥協與失去的過程。沒錯,是,他長大了,他懂事了,他開始理解那些他曾經憎惡的人,然後原諒——但為什麼總要那麼多代價?

    張滅明失去那個日本男孩,他也要失去他的男孩。

    張潭不恨任何人,包括他自己。

    他只是覺得,太殘酷了。這太殘酷了。

    就好像,對這個世界,我們除了原諒和妥協,並沒有其他方法與之相對。

    上午在餐廳看見白繼勞的一瞬間他就僵掉了,身體和腦子斷開了似的,他在那家餐廳的後門等了一晚上。

    天黑了,路燈亮了,夜色越來越深。

    看見白繼勞走下樓梯的那一刻他覺得呼吸都停了幾秒,身體一陣一陣過電,他走過去,說,能找個地方說說話嗎?

    不,不對,他不想和白繼勞說話。他想貼近他——貼上去,抱住他,要抱緊。

    他想親一親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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