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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6 21:35:24 作者: 江天一半
言柚望過去,面前人已經與她暈倒前見到的形象大相逕庭。
他又換回了一身西裝三件套,頭髮梳得一絲不苟,領帶胸針口袋巾,矜貴優雅得像個老紳士。
——起碼從外表看的確如此。
程術知扶了扶眼鏡,在言柚對面椅子上落座。
他身邊,擺著一厚沓的文件,A4紙摞起來足有半米之高。
言柚下意識往後一縮,被人綁著行動不便,只能緊緊靠著椅背,防備警惕地看著程術知。
「你想幹什麼?」
程術知一笑,摘下眼睛擦了擦鏡片,重新戴好後從那螺A4紙上拿下來一份文件。
「別擔心。」他自己翻閱著,聲音甚至聽起來是柔和的,「不會傷害你,別害怕。」
言柚掃了眼這個地方,五天之前,就是在這裡,她與程肆親眼目睹了程術知隱藏了大半輩子的秘密。
房間正中央那堆灰燼甚至都還沒有清理,輕飄飄的灰燼被吹動得幾乎滿地都是。
程術知一身精緻乾淨,卻對這些灰燼,這麼多天都保留著沒有清理打掃。
唯一不同的,是靠牆那一面多了張桌子,此時上面放著幾種不同的刀具、不知為何物的藥瓶,以及桌角一個五六升體積的桶。
言柚聞見空氣里似有若無的汽油味。
「別害怕。」程術知再一次出聲,「那些東西不是給你用的。」
他說這話時語調隨意,目光也只無波無瀾地注視著自己手裡的紙頁。
言柚看不見那上面是什麼內容,只瞧得見密密麻麻的字,很滿。
「你到底想幹什麼?」
程術知一笑,不答飯而講故事般說:「程肆小時候很聰明,學東西快,他小學就學完了初中的課,初中又學完了高中的知識,拿回家的獎狀和競賽獎盃能擺滿一面牆。」
言柚往後靠著,手腕上的的繩子綁得不算太緊,但材料用的是皮革,很難弄開。
程術知似乎是瞧出了她的小動作,微微笑著:「別著急,等會兒會給你解開的。」
言柚一頓,瞧了眼他面上始終溫潤斯文的笑,涼意卻好像從腳底板升上來,冰冷徹骨。
「他其實是挺聽話的,不過也有幾年很鬧騰,混不吝似的。阿令每次接他去玩,都和那一片胡同里的小孩瘋成一片,管都不住。差不多也就是個七八歲的年紀,踢球打碎過別人家玻璃、糟蹋禍害她親手種的花、還跟人打架……幹過的壞事不少。」程術知似乎很懷念,「阿令被他氣得不輕,也會因為這種事親自來跟我告狀。」
不知道為什麼,看著程術知那臉上一如既往的笑,和話語中一口一個「阿令」,地上被燒掉的灰燼遍地都是。她忘不了那天和程肆一起瞧見那些畫時心中的震驚,此時聽著他說的話,只覺得心生惡寒。
程術知卻並不在意,繼續道:「那時候倒是希望他繼續混下去。不過後來,我實在是看不過阿令被他那麼氣,就只好幫著管一管。」
他合上手裡那份文件放在手邊去拿另一份,言柚這才瞧見封面上黑體印刷的程肆個案觀察記錄幾個大字。
她瞬間想起,才幾天前,從程肆口中聽說的實驗之事。
究竟真是單純的行為觀察記錄,還是人為介入干預的實驗報告,恐怕只有程術知心裡最清楚。
可一個對三四歲還沒上幼兒園的小孩,都能因為餵了幾次流浪貓而打罵、關小黑屋的人,年紀更大一些之後,還會用什麼樣的懲罰與刺激來對他?
怎麼可能像他道貌岸然撰寫的,僅僅是粉觀察記錄。
言柚甚至不敢去想。
程術知拿著打火機,翻看完後從一角將那冊觀察記錄點燃,等燃過一半,丟入腳下盆中。之後循環似的再去拿那一摞中的下一冊。
從頭至尾一絲多餘的表情都沒有。
「那段時間,他倒是常去一個人找郁清雅。」程術知每翻閱一冊,就燒掉一冊,道,「不過他媽很少見他,也沒有要拿走撫養權的意思。所以次數多了,被冷待多了,也就漸漸去得少了。我沒攔過,一個人越是沒有什麼,就越渴望什麼。愛與欲,是沒有界限的。」
言柚愕然抬頭。
程術知,是否也曾試驗過,想讓程肆成為另一個「他」。
他那些骯髒齷齪的心思無處宣洩,所以也想讓兒子,成為寄託?
令旖的存在,那一杯水裡致幻劑和春/藥,是不是也同樣是他計劃之內的實驗。
言柚望著那一沓半米高的記錄,整個人都在微微顫抖。
「你不配當一個父親。」她說。
程術知:「無所謂,這並不是我嚮往的身份。」
「他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不是你用來滿足自我掌控欲的工具!」言柚嗓音發顫,卻一字一句鏗鏘有力。
程術知並沒有反駁,他只是繼續,一頁頁燒掉桌上的東西。
「他沒有按照你所設想的路走是麼?他更沒有成為你期望的『實驗成果。」言柚看著那些紙上的文字被火舌緩慢吞沒,火光印在她的蒼白無力的臉上。
程術知道:「是嗎,一半一半吧。你又怎麼知道我設想的是什麼呢?」
「你想要他變得和你一樣。」言柚說,「可他沒有,所以你就從最好控制的人下手,甚至不惜為此給他下藥。但是,他很厲害,即便你做了那麼多,還是沒有變成你想要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