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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6 20:58:18 作者: 林子律
他被一群老爸的同事、朋友簇擁著,選墓地,挑日子下葬,抱著骨灰盒放進那間小盒子,再神情麻木地看著他們用大理石封上。人群下山後,翟藍在公墓的高處一個人待了很久,眼淚那時才不由自主地流不盡。
到底算因公去世,單位按照標準賠償了家屬豐厚的撫恤金。翟藍已經成年了,他冷靜地把撫恤金分了一半給爺爺奶奶養老,剩下的自己存好。
從那天起,他變成了名副其實的「」。
這兩個字聽著自由,可落到未滿20歲的少年身上就成了一塊頑石。
經過一個暑假再回到學校後,翟藍就感覺哪兒都不對。他不在狀態也無處訴苦,二年級的第一個學期多次缺課,成績堪憂,更加不和同學來往,輔導員發現他的不對勁,長談後聯繫了翟藍姑媽,這才知道內情。
至親去世的打擊讓翟藍無法專心學業,跟不上課程反而會影響更大,屆時兩邊的壓力一起疊加,以翟藍這時狀態估計更難承受。
於是輔導員建議他休學一年先調整好狀態。
翟藍沒什麼感覺,都一樣,待在家裡並不讓他覺得好了一些。痛苦時斷時續,間歇出現,有時大哭一場就好了很多,有時整理著房間又渾身無力什麼也不想做,只好躺在地板上,任由自己動彈不得,直到恢復知覺。
他知道自己對生活還抱有希望,只是萎靡不振,找不到出口排遣情緒。母親不在,老人比他更傷心,姑媽一家和他的處境沒法完全置換所以安慰蒼白無力。
大半年來,每一瞬的快樂都變得極其短暫。翟藍除了睡就是出門滿街走,急於給自己找點事又多數以失敗告終。
他似乎無法再次融入正常生活的節奏,也越發孤僻,溝通都成了問題。
最後姑媽看不下去了。
「去西藏找你表哥玩,他那兒孩子多,風景也好。四月份桃花要開了,你換個環境,接觸下大自然,總比憋在家裡好吧?」
翟藍那時點了頭,沒真的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抵達高原的第一天,翟藍想著姑媽的話,態度悲觀。
「……明天就能到拉薩了。」翟藍拿著遺照,喃喃著,「其實我真不是很想去,但李非木一直催一直催。我什麼都不想做。」
住進照片的男人保持著略顯僵硬的神情。
翟藍突然感覺自討沒趣。
他收起照片,抬頭,瞪著微紅的眼睛繼續眺望遠方山脈。
雪好像比剛下車時化了不少,光禿禿的山暴露得更多。
有點奇怪,但那些漆黑一點看久了也不覺得壓抑,只覺得山就是山,返璞歸真,任何比喻和意象都在這一刻驟然失靈。
……換個環境就會好一點兒嗎?
但願吧。
距離停車近半小時後,高原供氧車廂更換完畢。廣播終於姍姍來遲,喊著翟藍的列車號催促大家上車準備出發。
座位都延續之前的,翟藍往後走了兩步找到6號車廂。
他的行李就一堆換洗衣服,胡亂塞在背包里,除此之外還有本佶屈聱牙的專業書。打發時間用的電子產品一概沒帶,跟短途旅行似的。
說不上為什麼,好像潛意識裡仍然抗拒著出遊。
答應李非木和姑媽時,翟藍都沒覺得他真的會去西藏。他故意晚一個小時才到火車站,好堂而皇之地用趕丟了火車的理由回絕,哪知昨晚列車晚點,陰差陽錯。
翟藍硬著頭皮上了車,現在後悔無比。
人比剛才更多了,重新上車找到座位都變成了一件不容易的事。通道狹窄,僅容一人經過,遇到前面有人安置行李或者照顧小孩兒,本就擁擠的地方立刻堪比早高峰時的成都地鐵1號線,翟藍邁出一條腿,可能要半晌才能落地。
一會兒走,一會兒停下等,背包帶勒肩膀,翟藍把它抱在身前。
車票寫的號碼在車廂正中間,硬臥,李非木給他買票的時候沒考慮太多,也有可能條件好些的軟臥已經售罄。翟藍嫌棄了一路,這會兒看見那個小小的「15」時騰升出一股解脫的快感,他匆忙往前走了幾步。
下鋪暫時沒人他是知道的,但背包脫手而出的前一秒,翟藍硬生生地抓緊抵抗慣性。
……差點砸到人。
原本空蕩蕩了一路的下鋪已經迎來了屬於它的旅客。
男人穿得比整個車廂都要接近春天,牛仔褲,深色夾克里露出T恤的一個邊角,正認真地把臨過道一側的被子枕頭挪到靠窗的那邊。
動作很快完成,他下意識地直起腰。
最顯眼的是一腦袋墨綠色。
發尾留長的幾縷被陽光照耀著好似水波,先「色」奪人,亮得格格不入,卻又那麼理所當然。唯一美中不足在於這頭靚麗顯然染了已經有些日子了,發旋兒周圍已經新長出一撮黑,大剌剌地昭示主人可能並不那麼精緻。
修長手指撩開擋住視線的碎發,鼻樑挺,單眼皮很薄,半垂著,他懶懶散散地遮著嘴唇打了個哈欠,目光旋即巡視一周。
翟藍突然跟他對上,兩人都是一愣。
但男人大約只好奇他突然出現,轉瞬就沒了興趣,徑直坐下了。
翟藍戳在原地,有個名字在心裡呼之欲出。
不太確定,更多的是不敢承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