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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6 20:21:56 作者: 臨淵魚兒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
張老停止了彈奏,凝神欣賞。
孟回放緩速度,旋律漸輕,風平浪靜,柔情似水,有著滌盪塵濁的清靈,月盈潮落萬物生,仿佛有一朵朵花在她指尖盛放,一隻翩躚起舞的翠鳳蝶仿佛聞香而來,降落到琴徽上。
最後,只剩裊裊餘音,繞樑不絕。
在她身側,開了扇小木窗,正對著花團錦簇的院子,鶯飛蝶舞,繁花堆積,奼紫嫣紅,都比不過她紅唇間溢出的淺淺笑意。
美得勾人心魄。
沈寂端在手裡的蓋碗茶一口沒喝,已然涼透了,看她的眼神藏了千絲萬縷的情緒,晦暗難測。
也許她忘記了,十年前的那場車禍,他膝蓋受傷,雙目失明,淹沒在無邊無際的黑暗中,意志消沉,在家裡閉門不出,那個春日午後,因為某件很小的事,長久積壓的負面情緒爆發,他坐在鋼琴前,毫無章法地重擊琴鍵,聲聲浸透著想和世界同歸於盡的悲愴決然。
他不知道她是什麼時候出現的。
琴聲太亂,他甚至沒聽到她的腳步聲,她就來到了他身邊,嗓音有著少女純真的稚嫩:「鋼琴不是這麼彈的。」
接著,她坐到他旁邊:「我教你。」
他知道自己當時狀態多糟糕,渾身戾氣,稜角嶙峋,但她似乎一點都不怕他。
女孩子的手和他完全不同,小小隻,溫暖柔軟,握著他冰涼的手指,在琴鍵上輕敲:「這是我偷偷寫的曲子,暫定名《破繭》,還沒寫詞,講的是一隻迷路小蝴蝶回家找媽媽和妹妹的故事,你是第一個聽眾。」
彈完曲子,她問他:「好聽嗎?」
他沒回答,她又問他:「我好渴,你能給我去倒杯水嗎?」
她語氣自然得好像根本沒發現,他的眼睛看不見。
他去倒了杯溫水回來,她已經不見了,仿佛從未出現過,只是他憑空產生的幻覺。
可是,那個海棠花盛開的午後,他分明看見一縷陽光照進了屋裡。
當年欠她一杯溫水,十年後月見島重逢,他折合利息,還了她612杯咖啡。
張老太太「哎呀」了聲,打斷沈寂的思緒:「這算誰贏了呀?」
「這還用問?」張老笑呵呵地看向孟回,指著棲在琴徽上的蝴蝶說,「起初你的殺氣一現,這隻流連花叢的小東西被嚇得夠嗆,後來琴音婉轉,又把它從圍牆外勾了回來,還乖乖趴著了,說明什麼?你的音樂擁有撫平傷痕,安慰心靈的力量。後生可畏啊,老頭子甘拜下風。」
孟回回以一笑:「張爺爺承讓了。」
「我在柏林的導師曾評價過,我的音樂太鋒芒畢露了,富含攻擊性,完全沒有中國人骨子裡的內斂含蓄,剛剛更多是炫技的成分,不像張爺爺您彈的曲子,由歲月積澱譜就,充滿了欲說還休的藝術美感,意境深遠,回味無窮,我再學20年都不一定能到達您的境界。」
這番話不卑不亢,既表明了自己年輕氣盛,曲風自當明烈快意,又讚譽了老爺子在琴學上的頗高造詣,兩全其美。
果然,張老被她哄得眉開眼笑的,豪邁一揮手:「好琴難得,知音更難得,這張古琴送你了。」
對愛琴的人來說,送琴無疑是忍痛割愛了。
孟回拿不定主意,看向沈寂,他朝她微微頜首,於是她就收下了古琴:「謝謝張爺爺。」
她沒白白要琴,根據記憶默寫了三首失傳的古琴譜回贈給張老,激動得他直接從輪椅站了起來,如痴如醉地開始彈奏。
看得孟回眼都直了,原來他的腿沒癱瘓啊。
在張老家吃完午飯,沈寂就把她和古琴一起帶走了,問要去哪裡,他說到了就知道。
半小時後,兩人來到商業中心的一家服裝店,門上掛著「請勿打擾」的牌子,沈寂徑直推開門,讓她先進去。
店內裝修以黑白灰為主,加了金色元素,走的藝術風,看起來很高級,孟回瞥了眼logo,是某知名設計師的服裝品牌。
他在信息里說要兌現昨晚的酬金,原來是帶她來買衣服,而且是專屬閉店服務。
沈先生還真體貼周到,知道她只有四套衣服翻來覆去地輪流穿。
有個店長模樣的中年女人迎上來:「沈先生。」
她笑容滿面地看向孟回:「這位就是孟小姐吧,你喜歡什麼風格的衣服?」
孟回對衣服要求不太高:「舒服好看就行。」
「孟小姐身材這麼好,感覺什麼風格都能駕馭。」店長把一本名冊翻開,交給她,「上面都是我們工作室的夏季新款,你先看看有沒有喜歡的。」
新品目錄簡約別致,孟回憑感覺挑了三套,試下來都挺不錯,店長直誇她眼光好:「沈先生是我們工作室的投資人,我還是第一次見他帶女生過來店裡呢。」
孟回回頭,男人坐在不遠處的沙發,長腿交疊,正翻看著財經雜誌,面上沒有半分不耐,隨便往那兒一坐就自成一景,並非因為他的衣著多麼昂貴,更多的是從內到外散發的清矜氣質,卓爾不凡。
他是投資人,那買衣服的錢豈不等於從左邊口袋流進右邊口袋?
難得遇上喜歡的衣服,孟回忍不住心動了:「我還有兩套要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