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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頁

2023-09-06 19:34:41 作者: 也拾
    言真那時以為被遺棄的後果, 是跟外婆一起死掉。

    後來九年, 多虧了有外婆照顧她,保護她,不然, 她的日子過得跟死掉也沒什麼分別。

    外婆去世後, 言真不哭不鬧, 舅媽說她冷血、沒心肝,其實她只是在想,想到底為什麼,為什麼言忠會做這樣的事情,難道他沒想過,萬一外婆當初沒有拗過舅舅舅媽,她很有可能就被掃地出門、流落街頭?

    外婆總是說她成長得很優秀,她很欣慰。

    可言真突然有點不甘心。假如言忠看見她,他會不會後悔?

    找唱片是藉口是託詞,當言真憑著記憶里的路線找到曾經和言忠一起住過的地方,見到的卻是印象里言忠牽著她的手進出的樓棟變成了一片廢墟。

    外圍明黃色的水馬嘲笑著言真幼稚的執念和行為,烈日炎炎之下,言真不知道臉上淌下的是淚還是汗。

    她一言不發地離開,身體和心理都空落落,下意識看向空空如也的掌心,崩潰的情緒霎時間如山海顛覆,撲頭蓋臉,來勢洶洶。

    胸腹間緊縮的疼痛教會了她一個道理,世上一切都有緣故,可不論這緣故究竟是什麼,事情發生了就是發生了。

    外婆疼她愛她,因為她是媽媽的女兒,是孤苦伶仃的棄女,縱然這些愛里摻雜了一些對其他人的懷念,但愛就是愛。也是這份愛,才讓言真不至於在這被遺棄的九年裡真正落得一個悲慘的下場。

    同樣的,不管言忠因為什麼拋下她,苦衷也好、蓄意也罷,拋下就是拋下,沒有辯解的餘地,也沒可能被原諒。他後不後悔、愧不愧疚又怎麼樣?

    她恨他。

    舅媽說的沒錯,言真是冷心冷肺,別人給她什麼,她就接受什麼,不一定會回報相同的愛,但恨意不需要克制。

    她恨言忠,這十六年裡沒有哪一個瞬間這樣恨。

    外婆不在了,言真不知道以後該怎麼壓抑這份痛恨,她甚至覺得自己將來恐怕再沒辦法去正常地過自己的人生。

    言執是在這時候出現的。

    他像平白闖入洪流世界的一顆石子,尖銳又生硬地一頭扎進水面,將水底所有激盪打了個措手不及。

    剎那間,時空靜止。

    言真看著他那雙眼睛從錯愕到惘然,黑漆漆的眼睛裡印滿她濕漉漉的身影。

    大約是沒有見過哭得這麼慘的人,他急促呼吸的頻率里都帶著滿滿的驚詫。

    言真彼時青春少女,不可一世的驕傲和自尊不允許有人看見她如此狼狽的時候,還是用這種見鬼的眼神。

    她站起來,輕鬆地用身高拉回優勢,對著那張狼狽的臉,用盡了她此生最惡毒、也最冰涼的聲音警告: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來。

    言真到現在還很難想像,當年那個灰撲撲的小男孩,竟然眨眼之間長成了這般精緻俊美的模樣。

    她捧著言執的臉,像在測量畫面的尺寸,她細細打量他的臉,他的五官,回憶里某些動人的部分讓她眼中帶了些潮濕的水潤,被沙發旁的燈光一暈,熠熠發亮,「你真的變了很多,在發現你們是同一個人的時候,我其實有點沒法相信。當時你那么小,那麼可憐,可現在……」

    沙發不大,兩人挨得很近,言真說話時的氣息幽幽地撲在他面上,言執黑眸微沉,往前湊了湊,幾乎要貼上她了,「現在怎樣。」

    「現在很帥。」言真說。

    她總是坦率,他習以為常,滿意地在她唇上親了親。

    除了五官,言執變化最大的,是那雙眼睛。

    言真記得這雙漆黑的眼,但記憶里這雙眼睛倔強、兇狠、迎著太陽,裡頭像火一樣熾熱。

    十二歲的言執,鮮活得讓人忍不住想要破壞。

    言真記得他是被人追趕,她彼時被恨意蒙蔽了雙眼,善惡在她腦子裡混為了一談,她一門心思地想要讓全世界都嘗嘗她現在嘗過的滋味。

    她帶著言執躲起來,計劃著騙他在這裡等著,她再去把那些人引回來。

    他越掙扎牴觸,她就越想這樣做。

    她要他得到希望,再眼睜睜看著自己被出賣。

    他一定會恨死她。

    那太好了。

    為了獲得他的信任,言真表現出了前所未有的和善,『別出聲,他們會發現你的。我是在幫你,別不知好歹。你才幾歲?他們人那麼多,現在出去是想被打死嗎?』

    她強迫他與自己一起藏身在廢墟之中,烈日當頭,兩個人臉上都沁出了汗。

    少女素白的面容上印著兩團緋紅的暈,眼裡未乾的淚在發著光,她自以為語氣相當善良,可她冷漠的表情更能說明一切。

    言執看著她,不曉得為什麼,滿身的戒備無論如何都無法重新強硬起來。

    大約是她剛才哭得太慘,而眼淚是弱者才有的東西。他判斷她不足夠造成危險。

    他用還未褪去稚氣的聲音低沉地怒吼:『我才不會死!該死的是他們!』

    言真看見他緊皺的眉頭,灰塵之下露出的那雙眼睛像燃燒著什麼,她開始有些好奇,『他們為什麼追你?』

    他似乎並不想講原因,只繃著一張沒什麼威懾力的臉陰陰地瞪著言真。那神情像一隻受傷的幼獸,雖然爪子不夠鋒利,但已經學會了如何用喉間的嘶吼嚇退侵略者。

    這不是反抗,而是一種被動的防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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