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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6 16:27:03 作者: 南書百城
    這一行,怎麼說呢,最大的好處,是不用跟太多人打交道。

    她不喜歡社交,也不喜歡跟人講話,甚至不想跟同事一起吃午飯。

    這種社恐性子,導致她已經入職兩年並升職兩次了,都不知道自己隔壁部門的領導是誰。

    然後,前段時間,總算知道了。

    嗯……是她小時候曾經玩得很好,但後來讀初中出國就失聯了的髮小,遲千澈。

    他好幾年不更新朋友圈,突然詐屍,說自己媽媽要做心臟手術,求推薦北京的醫生。

    溫盞社恐但人緣好,在老同學的事情上一向熱心,立刻幫他找了人。

    一來二去,兩個人又重新走動起來。

    遲媽媽住院,她去看望,瞥見他隨手放在桌上的工牌,才驚訝地發現:「我們是同事啊?遲千澈,我們竟然是同事?」

    遲千澈當時,欲言又止地,投來一個無語的眼神。

    然後這事兒,不知怎麼,傳到了溫盞媽媽耳朵里。

    溫盞母親楊女士是,也是一個催婚狂魔。

    一聽說,興奮得不行:「這麼巧?那你們正好趁著一起出差,趕緊培養培養感情啊,這知根知底的你上哪找!」

    當時遲千澈就在她旁邊,通話內容一字不落,聽了個全。

    溫盞乾笑:「我沒想……」

    結果遲千澈思考片刻,竟然說:「也不是不行。」

    就那瞬間,溫盞猛然發覺。

    她比遲千澈小兩歲,的確也沒那麼年輕了。

    人好像確實到了某個年紀,就會開始想要湊合,想找家世相當的人,互相將就。

    荒郊野嶺,雪勢絲毫不見減小。

    遲千澈見她沉默,許久,岔開話題:「你也不用有什麼心理壓力,我那天就隨口一說。其實我有喜歡的人。」

    溫盞慢吞吞:「啊……」

    「她一直沒發現。」遲千澈一隻手拿著煙,懸在窗外,「但是,每次見到她,我都覺得,更喜歡她了。」

    窗外大雪紛揚,溫盞下巴埋回羽絨服帽子,在毛茸茸的觸感里,眨眨眼。

    許久,再眨眨:「暗戀呀。」

    「也不算……」

    「我也有過,這種感覺。」

    遲千澈手一頓。

    溫盞舔舔唇:「就……好多年前。」

    也是個暴雪天。

    這麼多年,她一直沒能忘記的,暴雪天。

    當時大雪已經下了一整夜,天光因而顯得格外明亮。

    階梯教室密不透風,暖氣開得太足,同學們都昏昏欲睡。

    年級大課,溫盞遲到了,只能坐後排。

    她的小少年,去得比她還晚。

    課上到一半,他在年級組長喋喋不休的「不瞧瞧都幾點了才來」里,單肩背著黑色的書包,張揚地頂著側臉一道尚未結痂的、小指長的暗紅色傷口,旁若無人地穿過整間教室。

    然後,不知怎麼那麼巧,正好就坐在了溫盞身後。

    他長腿朝前伸,在她座椅上碰了一下。

    青春期的男生,聲音透著惺忪沙啞,漫不經心的,沒睡醒一樣:「不好意思啊,同學。」

    溫盞無意識握緊手中的筆,聽見他的聲音,連潮濕的手心也忘記擦乾。

    她匆匆應了「沒事」就立刻轉回去,一顆心跳得飛快。

    明明腦子裡想的都是老師講的邊塞詩,注意力卻再也沒法集中。

    她聽見他朋友,有點詫異地小聲問:「你爸又怎麼你了?」

    好半晌,商行舟沒答。

    快下課時,老師點他起來讀詩。

    全年級都知道商行舟壓根不聽語文課,那天很奇怪,他竟然知道講到了哪兒。

    就也沒推辭,拿著課本,聲線低啞帶點兒散漫,每個字都很清晰:

    「漢家旌幟滿陰山,不遣胡兒匹馬還,願得此身長報國,何鬚生入玉門關。」

    溫盞那支滾到桌子邊緣的中性筆,「啪嗒」一聲落了地。

    就那麼個瞬間,她中邪一樣,抬起頭。

    透過一旁窗玻璃上蕩漾的水光,看到他影影綽綽的倒影。

    室內悶熱,空氣透浮躁。

    商行舟個子很高,肩寬腿長,寸頭,面部輪廓流暢,燈光在鼻樑旁投下陰影。

    他立在窗邊,藍白校服脫了,裡頭只穿著件印白色骷髏的黑色連帽衛衣,似乎絲毫不怕冷,渾身都是硬朗囂張不服輸的氣息。

    外面天空灰白,室內燈光如焚。

    他就這麼站著,讀詩,氣場中透出少年人獨有的桀驁堅定,連影子都是清俊的。

    太美了。

    溫盞想,你青春期一定有一個瞬間,就那麼一眼。你看見他,再也不能將他從生命中抹去。

    此後種種,他的氣息,他的話語,他踏過的山行過的河川,都成為你想要追隨的東西。

    車窗外白雪呼嘯,門縫裡風聲嗚咽。

    狹小內,短暫靜默。

    「我當時,就覺得。」溫盞輕聲,「好奇怪,人真的會反覆喜歡上同一個人。」

    哪怕你在他的生命中,僅僅只是一個過客。

    遲千澈一根煙燃到底,掐了,扔進菸灰缸,一點猩紅,無聲地滅在搖晃的水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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