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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6 15:41:34 作者: mooner
    可我既能說出口,自然早就預想了一萬遍比這更糟糕的情形,然而就算他跟旁人在我眼前直接脫光衣服做|愛,也不及尤利婭與他的那個吻來得猝不及防,讓我無處可藏;我懷疑那個吻已經形成創傷,每夜做夢都會夢見那一場景,循環往復,極易驚醒,最後我不得不在白天睡覺,只有白天我不會夢見瓦連京。總之,我如今是窮途末路,整件事於我而言更像是一種探尋,一種新感受的體會,加之有心理準備,並不是無法接受;相較之下,瓦連京讓我難以理解,都這樣了,他還是只願承認是去找庫茲涅佐夫,只願去尋那些明碼標價的妞兒,那麼多姑娘、那麼多索菲亞,他究竟在維護什麼?

    他擦著我的肩膀出去,身上漂著薄荷味,那是他的剃鬚水的味道。他剛剃了鬍子,要去見什麼人。

    「瓦連京,」我叫住他,他立刻駐足回過頭來。

    「你帶回來我也不介意的。」我在後頭喊著。

    他雙唇緊閉,呼出的鼻息纏成白茫茫一團,什麼話也沒答應,腳跟一轉就走了。

    我真的不介意。我說過了,我既然敢提出來,就已經在腦子裡肖想過無數次,想得痛到麻木,想得他無論做出什麼事都無法再傷害我;我想,這樣一來,我便能轉移注意力於新的感受,新的體驗,更少集中在他這個人本身,或許不失為一種脫身的方法,或許是一種積極的自救。與瓦連京相反,我的問題恰恰是自尊太低,低到沒法真的狠心懲罰他,以至於只能折磨自己,以此來獲得些痛感的快樂,好像如此就是聖父,就是一個可憐人,同情與憐憫最後都屬於我。

    可我唯獨不要瓦連京的憐憫。我想要他負疚,想要他後悔,可我不想要他憐憫我----人人都可以,唯獨他不行。

    第48章 捨得

    我看著瓦連京的車駛出大門,想再掏根煙,煙盒恰好空了,抬頭看見不遠處商場還沒來得及撤掉的聖誕樹,我第一次見到瓦連京,也是在去年這個時候,快要放新年假,在一家破爛修車鋪,在一群半大小子面前,他問我叫什麼名字。我驚覺這過去的一年裡鮮有思考的時間,每一天都被情緒塞得很滿當,被動地由時間驅趕向前,不過一年,悲喜卻已過了好幾輪,我如果是為了瞬間而活,這一年大概擁有我半生所在追求的時刻。我時常在想,我要是離開瓦連京,還是會回到之前的秩序,理智又平靜地一天天被生活消耗,做個和尚,不為痛活,也不為愛活。

    快走到賣煙地方的時候,晁勁函突然要跟我視頻通話,我脫掉一隻手套,手指一下就被風吹得僵硬,難以按下接通:「餵?」

    他那頭一張大臉晃來晃去,吵吵嚷嚷的,過了好半天才對上鏡頭,然後立刻被嚇了一跳:「幾天不見,你咋長得像要飯的了?瓦連京終於受不了你不剃鬍子把你趕出來了?」

    我吸吸鼻子,想跟他開兩句玩笑,開口聲音卻很沙啞,他一聽,立刻正了臉色問我出了什麼事。這一問,我鼻頭一酸,止也止不住地哭起來,手指頭沾了眼淚,僵得握不住手機。我難堪極了,這麼些日子過去,自以為已經麻木如磐石,經人一提卻還是要站在零下幾十度的雪地里哭,這兩個月流得眼淚實在太多了點,足以讓人從同情到厭煩,連我自己都感到一陣深深的厭惡。那頭的晁勁函什麼也沒說,只很安靜地看著我,像是屏幕卡住了。

    餵?喂喂?你信號不好?我抓著手機瓮聲瓮氣地喊了兩聲,正待要掛斷,晁勁函突然開口道,老蔣啊,他對你不好。

    這話像一巴掌將我打得噤了聲,那檔子事出了後,我一反往常,對誰也沒有講過,晁勁函理應什麼也不知道,相反,我因為心虛,在他面前常常有意識地炫耀式提起,此刻卻被他一語中的,直直說出這樣的話來,幾乎叫我愣了神。

    你,你怎麼這麼說呢?我結結巴巴問道。其原因究來究去無非是我表現得用情過深,相信付出總是有回報的歪理,想當然以為情愛也是如此,於是,我開始有些迷惑,到底是誰欠了誰呢?誰又理應遭誰的怨呢?

    這一切都想不清楚之後,我的思緒時常自相矛盾,前兩分鐘痛苦得恨不能將他剝皮飲血,後兩分鐘又思念他得哭起來,想全都不計較,只往他懷裡鑽,聞他的味道。

    坐在椅子上跟晁勁函長談一番,我感到又被扯回地面稍稍,他建議我乾脆回國開個假條gap一年,說我這心理狀態也沒法繼續讀了,還能挽救一下績點。我說我考慮一下,主要是沒辦法跟我媽交代。談著談著,時間好像又回到了兩年前,煩心事只有學業和前途,這些都是能掌控有意義的東西,是付出大抵就能有回報的,某個瞬間我甚至感到生活在眼前又清澈了。

    我抽抽鼻子,說,你說得對。我現在一刻也不想跟他呆,明天我就買機票回來,早該這樣了。

    晁勁函在那頭沉默兩秒,說,不是,我覺得你沒明白……你哪兒離得開……算了吧,你現在腦子不清醒,沒辦法做決定,你還是先跟他把這頭的帳算清了再替你自己做打算吧!

    他的話我沒完全聽明白,打完電話只覺得又有了勇氣,我清楚地知道我需要幫助來擺脫這樣的境地。

    ----我求不來他愛我,過去我總以為是他不願,於是怨他恨他,但時至今日我漸漸明白,我想要的愛永遠落不到我頭上來,倒不是因為,他若真的一心愛護我了,我根本不會有這樣強烈的、被我妄稱作「愛」的情感。說白了,於所有人而言,感恩不是一個連續的狀態,甚至不會是一種深刻的情感,因為無論是誰,總會試圖去解釋其成因其動機,好像一旦懷著感恩便能將對方的付出一筆勾銷,過後那點感恩之心也所剩無幾;然而傷害是,傷害永遠來得刻骨銘心,並且從不消散,即便是拿其取樂,也像是用砂紙拋磨,直至不成人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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