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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6 15:41:34 作者: mooner
我鑽到他身後,伸長脖子探頭:「你幹嘛呢?」
那鍋是立式大鍋,俄國農民煮土豆用的,能煮半個人那種,我都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搬回家的。只見那鍋里黑漆漆一團,咕嚕冒泡,勺子一攪泛起各路香葉八角,足有半鍋之多。
我腦子睡糊塗了,閃過的第一個畫面竟是以前端午時候泡藥澡,於是不假思索道:「你要泡澡?」
他莫名其妙看了我一眼,好像我說了個不好笑的笑話,轉身走到廚房另一端嘩啦翻著塑料布。我環視一周,發現廚房跟戰場似的,吧檯擺了一排亞超袋子,想必是他中午下工後去的。
「起開起開。」他扛著兩整塊豬排骨過來,咚地浸在鍋里,濺得我哎喲一聲,心想這一鍋八角煮著可不是給人泡澡的。
這時我聽見他擺在桌上的手機有人在說中文,湊過去一看,竟是個做飯教程,隨即恍然大悟,一下子感動得說不出話,原來這廝也知道自己理虧,下廚認錯呢。
想到這,我美滋滋挨過去蹭他肩頭,明知故問:「這做的什麼啊?」
「你說呢?」他白我一眼,勺子攪得叮噹響,一個勁扭肩把我抖下去,「去那邊給我切東西,莫在這兒擋手擋腳的。」
「切啥,有啥好切的。咋買這麼多料,你聽誰說的要買這些東西啊?」我走到吧檯翻騰那些塑膠袋,瞥一眼他手機上的教程,「唷,王剛?」
「你這麻煩精吃的東西也麻煩,七八種葉子草,我反正一個都不認識,全叫你們導購給挑的。錯了你就湊合吧,我看吃著味道也沒差多少。」
「你干吃了?」我瞠目結舌。
「是啊,全都又咸又苦的。怎麼,有毒?生吃不得?」他說著竟然又挑出來個八角扔進嘴裡嚼了,嚼得直吐舌頭,聳肩道,「反正死不了!」
「那倒也不是。」越勸他越來勁,吧嗒吧嗒吃了好幾個,我撓撓頭,乾脆走到一邊,趴在吧檯上看他熬那一鍋東西。
他兩手攀著大湯勺,攪得賣力,沒過一會兒就大汗淋漓,把衣服卷到胸口,皮膚上布著亮晶晶的汗,臉上還很專注地看手機屏幕,嘀咕著:「……還要熬半個小時呢?」然後放下手機,踱了幾步,嘴裡呼氣,對著窗台不停掀衣服扇風。
廚房裡全是熱氣,空中飄著王剛平白的背景解說,滷水咕咚咕咚響,瓦連京褲子沒穿好,露出大半個內褲卡在褲腰,穿著車行制服的polo衫,興致勃勃地煮飯,搞得灶台一團糟,看起來就是個小鎮長大的男孩子,又傻又普通;我又想起今早他輕描淡寫幾句話就講完了所有故事,此刻仔細一想卻讓人心顫,他十七八歲就坐了四五年的牢,今年也不過二十四,還很年輕,這個歲數的我的同齡人要麼尚在讀研,要麼剛入職場,總的來說都是白紙,初識生活艱辛,不懂人情糾葛,哪會像他一樣,已過完了一整本書的時間。我不敢想他在牢里怎麼過的,他消失的意志,恐怕與此脫不了干係。然而實在話是我已經接受了這一切,仿佛他本就該如此,這才是他本來的人生。只是依舊有些迷糊,這個瓦連京跟那個瓦連京,到底哪個才是真的呢?
排骨終於煮軟了,一整鍋湯汁被收得黏稠,裹在肉上,瓦連京揮刀砍得到處都是,嘀咕著:「早知道該先砍了煮。」他毛手毛腳,自己生活了很長一段時間,甚至能做幾個味道不錯的小菜,卻依舊缺乏做飯的基本經驗。他根本就不適合幹這些事情。
出乎意料的是,他滷味煮得很不錯,想必是因為放足了料,一通大火,竟與我在家吃的味道沒什麼兩樣,不知該誇他學得快,還是教程找得妙。吃完午飯後,他甩手出門上工,留下一廚房亂七八糟給我收拾,我將沒吃完的排骨都分盒裝冰箱,裝了快半層,也不知道要吃多久去了。
忙活完已經是下午兩點,拿起手機一看,發現晁勁函給我發了消息,說簽證辦下來了,八月底就能來。我心裡有事,正憋得慌,一個視頻過去,把昨晚今早的事一股腦地跟他全說了。他在那頭沉默半天,說,感覺瓦沒啥心肝,像活在水滸,結果你這廂還在呢。
我一下噎住,心道可真是說到點子上了。瓦連京把他的情愛故事說得朦朦朧朧,我偏偏想知道更多細節,只是問晁勁函也說不出個屁來,再問瓦連京他未必肯講,實在讓人心裡很慌。
晚間瓦連京回來了,沒去酒吧,拿了兩罐冰啤酒坐在客廳看電視。明天是周末,我叫他沒別的事話跟我進城一趟。
他正眼也不眨地看比賽,注意力全不在這上頭,舉著啤酒大喊一連串烏拉後,才轉頭問,你進城幹嘛去?
我說我要紋身去。
第38章 一部分的我
「你要紋什麼?」
進城的路上瓦連京問我。我不告訴他,他便趁機洗涮我,說我前兩天看了幾部黑幫電影就蠢蠢欲動,要學人家在身上戳圖案,說著說著又開始給我亂出主意,一會兒一個胸前聖母,一會兒一個流血匕首。「得勁,得勁。」他不住稱讚,「真男人就該紋這些。」
我聽得直搖頭,不知他這些土得驚人的念頭都是哪兒來的,忙叫他打住,說我早想好紋什麼了。等找到地方停車,我埋頭翻yelp找紋身店的時候,他才忍不住道:「合著你還不知道上哪兒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