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頁

2023-09-06 15:41:34 作者: mooner
    而瓦連京還是那副不大高興的臉,但我知道他心情挺不錯;他敷衍地跟我碰了碰,歪著頭靠在掉了皮的牆上,嘴唇懶散一翻,算是回應:「ура.」

    我們就這麼坐在樓梯間的窗邊,一人占著一條框,風呼呼地吹,隨時都能掉下去;我蜷著一隻腿,另一隻腿放下去晃,與瓦連京正對著坐,膝蓋幾乎挨在一塊兒。一想到剛剛為了他差點拿酒瓶砸人,我的心神就頗為不寧,想不通為什麼,按理說我本不算是個愛動手的人,更別說還在毛子的地盤;可當時那股子火直衝腦門,簡直控制不了似的。我正暗自琢磨著,旁邊的瓦連京已經默不作聲開了第二瓶,我驚道:「你做什麼?這麼快?」

    那啤酒喝得我五臟六腑凍作一團,又沒有下酒菜,小口呡都足夠難受,他這喝水似的喝法,酒館的老俄見了也要比大拇指。我見他緘默,漸漸瞭然,他就是想喝酒,不管舒不舒服。

    我想他到底沒了工作,工錢也沒討回,嘴上說著不要了,心裡其實不好受,拐彎抹角地來這個稀奇地方喝酒,偏只有半打,便要喝得又快又狠,好讓心肝急速凍住。

    不過一會兒工夫,他又開了第三瓶,剩下幾瓶酒已經開始結冰碴,再過一些時候就喝不了了。我拿起剩下的揣進懷裡,將自己那瓶給他,佯裝發抖說:「太冷了,我不喝了。」

    他嗤我一聲,鄙夷地笑了,罵道:「就你事多。冷還抱酒瓶子那麼緊幹什麼?」

    我見他還願意笑,心裡很高興,風雖然大,天氣卻仍晴朗,與我們買花時沒有兩樣。我看著窗外滿目白茫茫,張嘴就叫:「Hungry like the wolf! Woof! Woof! Wooof!」

    叫了一連串過後,瓦連京終於受不了,笑罵著「狗東西」撲過來,拳頭在空中恐嚇。我下盤一個不穩,連忙攀嚴實,說:「不來了不來了,一會兒掉下去了。」

    「掉下去?」瓦連京提高了聲調,仰頭幹完第三瓶,像突然來了酒勁,「掉下去算什麼?」

    他揮臂一擲,那酒瓶撞到對面建築的牆上,擊得粉碎。我話還沒來得及說,就見他一骨碌爬起來:

    「老子要跳下去!」

    遂兩腳一邁,就那麼落了下去。

    我當時快給嚇瘋,酒全醒了,趴在窗邊喊破了嗓子:「操,瓦連京操!瓦連京!----瓦連京!」

    他那一下下去就不見了蹤影,我心快要跳出來,跪在窗邊半個身子都探出去,好半天才從雪地里冒了個腦袋出來,還在動,還在笑。

    我霎時大罵家鄉話:「批毛子我日你媽!」又大喊,聲音抖得厲害:「你這個瘋子!你幹什麼?!」

    他嚷了一長串,然後放聲大笑,我壓根聽不清他在說什麼,只覺手腳都無力,見他生活虎地從雪裡蹦出來,才陡然鬆了力氣。

    「下來啊!」他喊。

    我藏到窗板子後,連連搖頭:「神經病。」

    他見我死活都不干,又滾到旁邊那棵樹下,幾下爬上樹杈,一躍而入,像個少俠,羅剎國來的。

    我瞪他,十分機警:「幹嘛?」手上悄悄使勁,抓牢了窗沿。

    瓦連京目露不屑,解開外套遞給我:「拿著。」

    我剛將信將疑地去接,他猛地撲過來,兩隻手臂牢牢箍住我,使我不能掙扎,力氣大得可怕。

    只一腳就要跌出窗沿,我不敢亂動,只好哇兒滋啦亂叫:「----瘋子啊!放開我!瓦連京你瘋了嗎!你自己跳----啊啊啊啊啊----」

    果不其然,他鉗住我一步步朝窗外挪去,我已腳軟,腿整個拖在地上,連聲告饒:「瓦連京,瓦利亞,瓦利亞,你饒了我,我不想跳;瓦利亞,我真不想跳,我一個剛醒的植物人,行行好吧!哥哥,哥哥!」

    驀地,他兩臂一緊,我心臟驟然收縮,風灌進嘴裡,瓦連京的鼻息拂在我面上,是唯一暖熱的氣流;我仰面看見了春日的太陽,扎得人眼疼,再是無窮盡的皚皚白雪,反倒在我的頭頂,而我已然呆住,喉嚨管發不出聲,只有瓦連京猴子般得意的笑聲響徹耳畔。

    我屁股著地,只覺身後一陷,眼前一黑,沒入雪裡。我給壓得喘不過氣,拼命亂蹬,抻長脖子,總算露出腦袋,像個瀕死的魚一樣大口呼喘。然而還不待我緩兩口,瓦連京又撲上來,超過兩百磅的身子差點讓我不見天日,我倆在雪地上扭作一團,我勁沒有他大,於是死死攥住他的雙手,他索性兩腿架住我,向側一滾,我們就從雪坡上滾了下去。

    「啊啊啊啊啊瓦連京!」

    我聲嘶力竭,瓦連京因此更加興奮,故意使勁滾得更快更猛,途中還囂張道:「叫你看看什麼是真正男子漢!」我先前還大喊大叫,後來乾脆閉眼,將臉牢牢埋在他胸前,管他再怎麼喚我,也不答應了,全然聽天由命。

    等到我們終於停下,我倆各自散成一個大字躺在地上,我們已從雪地滾到了路面,氣喘吁吁,衣服全給打濕,耳朵嘴巴儘是雪,儘是冰涼。

    我驚魂未定,累得要死,躺在地上踹他:「……你,你有病啊……」

    他也喘得說不出話,只轉過臉來看我,雪掛在他眉毛上,還掛在睫毛上,我想伸手拂去,又想不拂的好;他嘴唇鮮紅,嘴角咧開,大口呼著白氣,儘管鼻子已給凍得不能正常呼吸,我還是嗅到了酒精的味道,和一絲溫暖氣味,說不上來像什麼,但我知道,那一定是瓦連京的氣味。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