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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6 15:40:44 作者: 打字機
沈苫彎著笑眼點頭:「當然,你來自地中海的心臟。」
默數不到三個數,抱胸倚在一邊牆上的秦崢眼睜睜地看著女孩臉紅了。
地中海的心臟。
秦崢在心裡默念過這六個字,心不在焉地想,他中學地理學過,地中海氣候區盛行西風,夏季炎熱乾燥,少降雨,沒什麼意思。
「秦崢。」
席勒也沒什麼意思。
維也納分離派從施特勞斯代表的傳統文化中分離出來成立先鋒派聯盟,但施特勞斯的去世卻還是帶走了維也納人幾乎一半的靈魂。
「秦崢?」
好不容易送走依依不捨的女學生,沈苫轉過頭就發現二少爺正靠在席勒的自畫像邊上出神,姿勢與那位不安定但才華出眾的藝術家如出一轍。
「陛下。」
第三聲含笑的呼喚,終於將秦崢從不知雲遊到何方的神思中拉了回來。
「你知道嗎,德語裡有一個詞,」沈苫一本正經、咬字認真地念出發音,「Ewiggestrigen.」
秦崢懶洋洋抬眸與他對視:「永遠活在過去的人。」
沈苫擠著眼睛促狹地對他點了點頭:「嗯哼。」
秦崢裝傻一流,立刻禍水東引:「但你不是這種人。」
沈苫撇了下嘴:「當然,懷舊是你們布爾喬亞(資產階級)的老爺們才會做的事,我們布爾什維克(蘇聯共產黨)只看當下。」
他們中午才在人頭攢動的中央咖啡館用過餐,列寧和托洛茨基曾在那裡密謀俄國革命,而沈苫此刻顯然還未出戲,張口閉口都是階級鬥爭。
秦崢又抓住了他話中的漏洞:「那誰去看未來?」
這倒是個好問題,回答起來也簡單,東拐西拐,正確答案能有一籮筐,但沈苫想了想,最後還是答非所問:「只看當下不好嗎?」
他說:「昨日的世界固然美好,未來的世界固然神秘,但那都與此刻的我毫無干係。」
如果茨威格在自殺之前預知到了若干年後《昨日的世界》會被某個後生這樣胡亂引用,不知會不會氣得認為自己的死實在太不值當,活下來,看看維也納今日的和平輝煌。
在「那過去的我們也與你無關嗎」和「你是真的不怕死嗎」兩個問題之間斟酌片刻,秦崢最後選了第三種回應:「詭辯。」
沈苫聳了聳肩,笑著接受了這份批駁。
利奧波德博物館有世界上最完整的席勒收藏,二人走走停停,時不時地發表一些藝術見解。
對於那位英年早逝的張狂畫家,沈苫和秦崢就像是維也納分離派與保守派的兩位當代代表人士,你一言我一語的,誰也不願意向誰低頭。
沈苫的中文詞彙量不比秦崢,說到某個詞的時候卡了殼,想用匈牙利語但對方聽不懂,德語和英文更是翻譯不出本意,憋了半天,最後忽然釋然。
「你就是想和我作對。」他肯定道。
席勒和梵谷一樣,在生命最後十年瘋狂燃燒自己,創造出一批驚世駭俗的作品,但他又遠比梵谷幸運,在活著時便已足夠知名。席勒很叛逆,秦崢也很叛逆,兩個骨子裡相似的叛逆靈魂相撞在一起,就算有不和,也該有惺惺相惜,總之不會像秦崢剛才那樣,把席勒批判得幾乎一文不值。
他就是又鬧小孩脾氣了。走上屋頂時,沈苫再一次肯定地想。
博物館的屋頂在前些年擴建了一座Mq Libelle觀景台,不舉辦藝術文化活動的時候,參觀者也可以透過玻璃幕牆眺望維也納的市中心。
秦崢十分自然地轉移了話題:「你總扯洋文,我教你一個中文的成語。」
沈苫笑了笑:「少爺賜教。」
秦崢像他剛才說「Ewiggestrigen」時一樣認真咬字:「蟬不知雪。」
知了夏天生,秋天死,看不到雪。
沈苫想了片刻便懂了:「你說我見聞不廣?」
秦崢輕輕搖頭,在遠處的霍夫堡皇宮剪影中轉過頭與沈苫對視,深色的眼眸光很平靜。
「我希望你能看到雪。」他說。
沈苫遲緩地眨了下眼,忽然語塞了。
他想起了昨晚。
他們兩個在哥本哈根轉機,臨時訂下各種行程,酒店的位置不易尋找,計程車載著他們兜兜轉轉,終於在天色完全暗下去後,將他們送到了最初被忽略掉的不起眼角落。秦崢意外的紳士,在請示過沈苫的意見後,有史以來第一次為他們兩個訂了不同的兩間客房,並且把可以看到多瑙河的那一間讓給了沈苫。
陌生又新奇----當和秦崢背對背站在走廊上、即將用房卡刷開門鎖卻被人叫住時,沈苫就是這麼感覺的。
----沈苫。
----什麼?
----晚安。
竟然只是晚安。
好在,只是晚安。
「你知道我為什麼給自己取這個名字嗎?」沈苫回過神來,笑著問秦崢。
嘉映嘉映,每個字都是好寓意。
而苫,是指用茅草編成的覆蓋物,草帘子,草墊子,得來容易,無人憐惜。
但他不是這個意思。
沈苫在玻璃上用指尖寫下自己的名字,頓了頓,將手收回到身後,轉頭看向秦崢,彎了彎眼睛:「我希望能少吃一半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