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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6 14:48:32 作者: 顧言
    廣南鎮,周青柏心裡輕輕地咯噔一聲——那就是他此行的目的地,也是裴佑出差單子上的其中一環,按照裴佑的行程來說,既然他不在之前的幾處鄉鎮,那大概率就是在這裡。

    「塌了?」周青柏有些急切地說:「嚴重嗎?埋到人了嗎?」

    「沒事,你不用擔心。」王光安慰道:「沒埋到人,山體滑坡的時候是後半夜,那條路沒人走。而且我們之前跟那邊的鎮政府有過一次溝通,聽說他們鎮上沒什麼高樓,只有一處新蓋的居民小區,所以受災情況整體可控,危重傷員人數不多。再加上部隊的兄弟們已經翻山越嶺進去了,所以裡面的情況不用擔心。」

    聽到「危重傷員」幾個字的時候,周青柏心裡下意識一緊,但聽到後半句,又勉強定了定心。

    「所以現在的情況是,只要提前把路疏通開,剩下的就好辦了。」王光說:「只是這邊地方太小,部隊人手不足,可能我們還得辛苦一點——不過你放心,聽說鎮上也組織了志願隊,跟咱們一起動手,不會都是咱們自己干。」

    「明白。」周青柏清楚王光的言下之意,主動說:「您隨便安排我就行。」

    縣城到鎮裡的山地滑坡點位不止一處,許多大型設備都無法運送進來,只能靠著人力和小三輪一點點往外疏通。

    裴佑許久不幹這種體力活,一時間沒法適應,跟著村裡的人幹了一天一夜,手臂都有點抖。

    第二天夜裡,廣南鎮淅淅瀝瀝地飄了點小雨,但好在雨勢不太嚴重,加上外面有救援隊過來,所以道路清理工作也比之前順利許多,漸漸地也搶著疏開了好幾處彎口。

    「聽說救援隊他們在修前面最大的那塊塌方。」老村長拍了拍裴佑的肩膀,眉梢眼角間帶上了一點明顯的喜色:「等那邊通開了,咱們車就能過了,物資什麼的也都能進來了。」

    裴佑跟著搬了一天的土,身上又累又酸,冷不丁聽見這句話,活像是在黑暗裡看見了曙光,眼神都亮了亮。

    「真的?」裴佑問道。

    「真的。」老村長笑了笑,操這一口帶著方言的普通話,又大力拍了拍裴佑的肩膀,說道:「你們也好回家了,這幾天家裡人肯定擔心壞了。」

    關在鎮裡這麼長時間,說不想家是騙人的,別說裴佑,連帶著他們組裡那些年輕實習生乍一聽這個消息,都像是打了雞血一樣從地上蹦起來,該拉土的拉土,該鏟泥的鏟泥,沒一個閒著的。

    臨近半夜時,原本安靜的山路那頭傳來一點細碎的人聲,救援隊一組負責開路的隊員率先從塌方那邊翻過來,帶著繩索和一些加固設備,急匆匆地喊人過去幫忙。

    裴佑原本正坐在休息區喝水,見狀杯子一放站起來,往那邊走了兩步。

    救援隊都帶著隨身的大燈,動作間高倍率的燈柱在半空中四散飛舞,裴佑眯著眼睛隨大流跑過去,正想撈起繩子幫忙,只是剛一彎腰,手臂就忽然被人毫無徵兆地攥住了。

    他下意識抬頭看去,只見拉著他的是個面相憨厚的中年人,他攥著裴佑的手臂,陌生的面孔上肉眼可見地泛起一層喜色。

    裴佑:「……」

    這是誰?裴佑納悶地想。

    還不等裴佑想出個一二三,就見對方激動地指了指他,說道:「哎哎哎,你不是那個——」

    對方「那個」了半天也沒說出下文來,裴佑疑惑地跟他對視了片刻,正想詢問情況,就見那中年人順手從旁邊撈住了一個同穿制服的年輕人。

    「他他他!」那中年人活像個結巴,指了指裴佑,又指了指塌方那邊:「這不就是那個誰——快去告訴小周一聲。」

    他語無倫次,說話顛三倒四,但裴佑還是敏銳地從這句話里提煉出了某個令他難以置信的關鍵詞。

    裴佑愣了愣,心裡忽然湧起一個極為荒唐的念頭。

    他下意識覺得不太可能,但又莫名篤定,就好像其實連他自己也清楚,周青柏是幹得出這種事的。

    裴佑愣了片刻,忽然起身掙開那中年人的手,轉頭往塌方那邊跑去——他跑得太急,甚至沒來得及跟對方說句抱歉。

    山體滑坡的泥土的樹木已經被清理了大半,但塌方的路還是歪歪斜斜的沒能修好,裴佑深一腳淺一腳地從半坡上爬過去,期間差點腳滑摔了一跤。

    他長這麼大很少有這麼顧頭不顧尾的時候,好像從他成年以後到現在,所有的不體面都集中攢到了今天一樣。

    塌方另一邊,救援隊的二組正在清理廢料和加固道路,裴佑站在土坡上,一眼就看見了人群中那抹熟悉的影子。

    周青柏正站在山崖那邊負責清理樹樁,他穿著一套救援隊的備用制服,身上已經被泥水染得不像樣子,到處都是斑駁的泥土印記,看起來格外狼狽。

    他身上掛著一盞頂燈,但鼻樑上架著一副窄框的特質墨鏡,乍一看身形單薄了不少,唇角抿得很緊,一點笑模樣都沒有。

    裴佑腳步一頓,下意識屏住了呼吸,只覺得面前的人既熟悉又陌生。

    裴佑印象里的周青柏嬌生慣養,張揚又熱烈,哪怕做個鹹魚,也是從容不迫的,但面前這個人沉默不語地落在人群之外,藏在那些四散光柱的死角里,看著居然無端端有些沉悶的模樣。

    他彎著腰,回身把一根樹樁丟進身後的三輪車裡,然後下意識抬手用袖口抹了一把額頭,在臉上留下一道明顯的泥水印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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