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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6 14:29:34 作者: 多梨
房間中還是熱騰騰的,桌子上的菜,楊嘉北沒胃口吃,也沒心情吃,他喝了一瓶啤酒,不是壯膽,他是怕自己難受,怕自己一說起這些就心梗——他得說出來,得說。
沒有人再疼茉莉了,他得替她撐腰。
宋工強低著頭,他臉上的紅還沒褪下去,還是紅彤彤酒蒙子的樣子,楊嘉北知道他沒醉,楊嘉北得在他清醒的時候把這話都說了。
「說實話,我小時候還覺得您挺好,叔,我那時候真心覺得您好,後來呢?我知道下崗沒辦法,知道工廠倒閉……這都沒辦法的事,我也理解您那時候吃了不少苦,但是,」楊嘉北說,「您怎麼對茉莉?」
「您在外面有女人的事,完全不怕茉莉知道?您就不想想那時候茉莉還在上學,她得考試啊,」楊嘉北手握成拳,砸了下桌子,「她從小到大成績這麼好,完完全全能考個好大學,能走出這東三省,她那麼優秀,她的未來還有那麼長時間……您就一點兒也不想?」
宋工強說:「她最後考的也不賴。」
「那也沒你的功勞,」楊嘉北說,「她跟著爺爺一塊兒生活的時候,你往家裡寄過一分錢嗎?她被她媽帶著走的時候,你吭過一聲沒?」
宋工強坐不住了,他提高聲音:「那是因為人家有錢!」
「我知道當時她媽帶她走是想幹什麼他媽的狗屁事!」楊嘉北盯著他,「你知道。」
宋工強被他這麼一瞪,寒氣森森地直往上冒。他老了,早就老了,不是年輕人的對手,更不要說楊嘉北,他心裡頭摸不著底,年輕時候的那些什麼勇敢啦,什麼氣性啊,什麼熱血什麼傲骨……老啦,早就在貧窮日子的縫隙里,在柴米油鹽幾塊幾分錢里慢慢地磨沒了。
他早就不行了。
楊嘉北平復心情,他給宋工強親自倒了杯酒。
「還是那句話,這杯酒敬您和阿姨生了宋茉,」楊嘉北說,「喝了這杯酒,您以後也別在想著找宋茉了。她現在快被您害死了,我得照顧著她,我也不想讓她見讓她病更嚴重的傢伙。」
「喝了吧,喝完以後,您和她就沒啥關係了。等她病好,她要是想見您,逢年過節,或者結婚,我也帶她去見見您,不過也就見見了;要是關係不好,也給您送點東西過去,全了您的面子。」
「但你知道,」楊嘉北說,「您現在有孩子有家庭,我還是勸您,以後別再想著宋茉也是您女兒了。」
「你這畜牲不配當爹。」
說完後,楊嘉北重重和他碰杯,仰頭喝完啤酒。
「我要說的就是這些。」
……
楊嘉北喝了啤酒往後走,他沒開車,這地離他住的地方很近,兩條街的路,也不等公交,他在雪地里走,燈光將雪花照得通明,昏黃的燈,澄明的月,皎潔的雪,這裡他生活了這麼多年,從來沒有一刻如此鮮活、回家的時候也帶著渴望。
因為家裡還有宋茉,還有個他積極生活賺錢的動力。
毫不費力地說,前幾年的楊嘉北過得是真無欲無求。他幾乎是玩命地工作,卻也不想什麼升職加薪什麼住大房子什麼……那東西沒什麼用,他自己過得糙,現在還在用單位發的肥皂發的洗髮水。
很多時候,他會想自己和機器人有沒有什麼區別,其實也有,他有感情,也有理性,更多的時候是一樣的,目標就是天下無賊抓盡所有犯人把所有詐騙犯都關進牢里。
兢兢業業的機器人警察,那天替了生病隊員的值班,他已經很久沒有休假,也沒有休假的衝動。
外面下著雪,楊嘉北安靜地看報告,看資料。
有人推開門。
他聽到熟悉的腳步聲。
抬起頭,視線交匯。
機器的汽油變成滾燙的血,普通的血化成可燃的汽油。
楊嘉北看著被凍到瑟瑟發抖的宋茉。
他又活成了人。
現在不一樣了。
楊嘉北想自己得再賺點錢,現在的房子做婚房還是有點委屈宋茉了,看看能不能再換套大的;再買些花啊草啊,要好養活的,免得倆人照顧不好,死掉的話宋茉又要難過……
他想自己那些錢終於有地方花了,可以給宋茉買以前他負擔不起的那些東西,那些昂貴的護膚品,對了,當務之急是給她買一件又大又輕又暖的羽絨服,要鵝絨的,要最好的,她買的那兩件還是有點不抗寒,裡面塞好幾層才保暖,還得給她買貼身的羊絨衫,要內蒙古最好的羊絨……
他熱騰騰地往前走,經過水果店,又買了大包小包,看這個她喜歡吃,那個也喜歡,滿滿當當拎著,還有明天早上,他得早起去報導,最好買點吃的備著……不,不,還是得吃點熱乎的,不然多冷啊。
計算好了,他也走回了家,家裡面沒人,等電梯的時候,楊嘉北沒由來眼睛一熱,他不作聲,仰了仰臉,深吸一口氣。
他心疼宋茉,又沒法去討公道。
怎麼討?
她的母親已經死了。
她的父親……
那麼多電視劇,那麼多電影,刻畫出一個不說話不愛笑不溝通的父親角色,對兒女的傷痛視而不見,甚至於傷口上撒鹽,高高在上指指點點。最後到了末尾,再峰迴路轉,刻畫點溫情啊,弄點感人肺腑的事情,於是父子/女抱頭痛哭,和過去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