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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6 14:29:34 作者: 多梨
「但是,」楊嘉北額頭繃出青筋,他一字一頓地說,「您也快把她給逼死了。」
「您差點逼死了自己的親生女兒。」
宋爸爸手裡的筷子僵在半空中。
「作為您未來的女婿,我是挺尊重您的,」楊嘉北說,「不過。」
「作為宋茉的男朋友,我想說,您真是個畜牲。」
「連畜生都不如。」
作者有話要說:
嗯……大概再有個兩三章就能完結啦!!
呼!開始收線!!!!
(還沒想好要不要寫番外啥的,真要寫的話,估計也就一兩章,也不知道能不能放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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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哈爾濱(五)
楊嘉北挺有禮貌的。
小時候和那些孩子玩,他就很有禮貌。
工廠里的孩子也拉幫結派,那些孩子小小年紀就不學好,大冬天的,拆了整串的大地紅,一個一個,捻直溜了火藥芯,拿衛生香一點,專門往路過的人腳下丟。
有天,有個小孩丟到宋茉腳底下,炸響了,宋茉被嚇得哇哇大哭。
楊嘉北把那個孩子禮貌地狠揍一頓。
那天宋茉穿的還是新衣服新鞋子,儘管躲得及時,鞭炮爆炸時的火星子還是把她褲腿給燎了個小黑點,她掛著淚回家,又被媽媽恨鐵不成鋼地罵了頓。旁邊是正喜滋滋將一件短袖展開看的宋工強——宋茉她爸,那時候還腰杆挺直,說:「一個褲子嘛,你罵她做什麼?要罵就罵那些滾刀肉,一個個的……」
宋茉的媽媽手裡拎著工廠里發的凍蝦仁和兩瓶口子窖,也罵他:「你有毛病啊?大幾百就買個短袖?你瘋了啊?」
宋工強還是在瑟瑟寒風裡展開那短袖:「這不是一般的短袖,這可是夢特嬌,看看這做工,這花……」
夢特嬌,又叫嬌衫兒,其實不過一polo領短袖,說是什麼高科技材料,打火機點不著,穿身上出汗也不貼身……有點閒錢的男士都想來兩條。
楊嘉北回去,又禮貌地把扔鞭炮的孩子揪住,一頓暴揍。
那時候楊嘉北還覺得宋茉這個爹還靠點譜。
就像那時候的人還覺得夢特嬌還挺高大上。
這麼多年了。
楊嘉北看著工廠解體,看著人越來越少——以前過年才叫過年啊,廠里分豬肉分酒分豬肉脯牛肉脯,之前蔬菜水果的運輸沒那麼方便,工廠也會發些南方的水果,什麼椰子火龍果,雖然數量少,但人人有份,在那個時候價格還算昂貴。
過年的時候,家家戶戶熱熱鬧鬧,貼著紅彤彤對聯,鞭炮放得響亮,厚厚的白雪上,又積一層大紅色的、厚厚鞭炮皮。互相串門兒,拜年,小孩兜里裝著沉甸甸的奶糖和巧克力,老人滿意富足,每家桌案上還供著亮澄澄的大橘子大橙子。去外面買東西,商場中人擠人,處處喜氣洋洋,公交車上,年輕人拎著滿滿當當的拜年禮,聊著等會兒去哪兒玩,買什麼東西,買啥都不差錢,大家都不缺錢,大家都覺得日子就能這樣順順溜溜地一路幸福下去。
後來呢?
楊嘉北親眼見過被下崗的工人發瘋地往工廠里撒紙錢放鞭炮,見他們被驅趕走;看著無事可做的下崗工人騎著自行車繞著廠區悶頭轉,一圈又一圈;看著過年時候,喝醉酒的鄰居,在聽到電視機中播報的「工人要為國家想,我不下崗誰下崗時」,伴隨著自行車輪胎的爆破聲,喝醉酒的鄰居砸了那台黑白電視機;看著同學輟學,看著有人無奈到去菜市場撿菜葉子回來吃,看老人因為買不起藥而只能依靠最便宜的、一毛錢一片的止痛藥來止痛……
楊嘉北看著這裡的年輕人越來越少,看著黑土地矗立的一個又一個廢棄工廠,煙囪,鋼鐵建築……
最先下崗的是工程師、技術員,是和廠長、車間主任、領導沒有關係的人,是年齡最大學歷最低的人,不要說今後的養老補貼和津貼,就連下崗津貼和遣散費也被層層剋扣,到手不過薄薄一層。那些人已經不配稱之為人了,他們只是一群為了自我利益、為了金錢而不在意人生死的怪物。
楊嘉北大學畢業那年,不少父親的朋友過來賀喜,其中就包括小時候教過楊嘉北彈鋼琴、拉小提琴的一個老教授,他以前是廠里的知識顧問,是高級骨幹,精通中日俄三語,在即將退休的年齡時離開工廠——他在第一批被裁員的名單上。
「都說是給工廠經濟減負,是』存菁去蕪』,」老教授喝多了酒,感慨,「怎麼我們這些雜草都被拔了,這還是不見好?這工廠咋還是倒閉了啊?」
沒人能說出過所以然,他們在工廠里幹了半輩子甚至一輩子,有的人老老實實一件錯也沒犯過,年年評勞模,忽然就成了工廠的包袱,成了經濟的負擔。
很多人都想不到後來會發生這樣的事。
楊嘉北也沒有想過,貧窮能讓一個曾經腰杆挺直的男人,變成默許妻子出賣皮肉、甚至默許妻子』販賣』女兒的惡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