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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6 14:29:34 作者: 多梨
    「嗯,」楊嘉北說,「就是有點嚴重。」

    老闆娘扭頭:「你看看人家!」

    老闆夾著包子,扯著嗓子:「行啊,我看看人家,你也看看你老頭子的手唄蔣同志!」

    老闆娘走過去,笑著錘了他一下,錘得老闆一個趔趄,差點栽倒。

    被加熱後的鐵鍋開始賣力地煎著鍋里雪白雪白的豬肉,剪得邊緣滋滋啦啦地想,楊嘉北拿著鍋鏟守在旁邊,看著鍋里遭煎的肉,忽然想起曾經的事情——

    那時宋茉還在上高中,她爹買了輛摩托車去拉腳兒,見天地不在家,楊嘉北也在讀大學,好久才來一趟。他小時候在這片長大,周圍人都認得他,偶爾調侃幾句,楊嘉北也不在意,比如什麼又來看你的小媳婦啦?你要不把人接走唄……

    現在想,那時候宋茉心裡該多難受。

    她臉皮又不像他一樣厚。

    她那時候一人在這兒安安靜靜地過著,她是不是那時候就開始不開心了?

    楊嘉北假期里也沒有閒著,要麼給宋茉補課,要麼就是給爸爸媽媽店裡幫忙,雖然他知道那時候的確是為了賺點錢給宋茉攢她未來的學費,他早知宋茉的那個父母完全不靠譜……

    但宋茉那時候心理情況呢?他那時候怎麼沒想著多多關注?

    如果那時候就開始留意——

    如果——

    鐵鍋里的肉煎出油,邊緣微微焦黃,楊嘉北拿鏟子,給鍋里的肉一一翻個面,繼續煎。

    那時宋茉趴在桌子上寫作業,做題,旁邊擱著她的摘抄本——

    「吾不識青天高,黃地厚,唯見月寒日暖,來煎人壽。」

    楊嘉北知道那是李賀的詩詞。

    但是,但是。

    唯見月寒日暖,來煎人壽。

    月寒日暖,來煎人壽。

    煎。

    鐵鍋被炭火烤出炙熱的氣,烘托著,狠狠地煎著原本如雪般白花花的肥肉,油水兒冒出來,煎得一塊兒肉越來越薄,越來越瘦,越來越緊,越來越皺,蜷縮著收到一起。

    唯見月寒日暖,來煎人壽。

    楊嘉北咬牙,他不吭聲。

    他想到得知高考成績後的宋茉,那分數比她預估的少了二十分。

    楊嘉北不當回事,他只覺自家小茉莉真棒!考得真好啊。

    他真心為宋茉覺得好,覺得她優秀,成績,十分二十分算什麼,哪怕她考得再低點,也沒關係。

    錄取結果出來,宋茉哭了一場,她難過地告訴楊嘉北,不能去北京了。

    「我想去北京找你。」

    月寒日暖。

    「沒事,」楊嘉北寬慰她,「在大連也挺好,我到時候肯定得再回東北,我看看能不能申請去大連。我租個房子,咱倆住一塊兒,我給你做好吃……」

    宋茉紅著眼睛,還是搖頭:「我知道,但是……」

    來煎人壽。

    她那時候已經病得很重了。

    抑鬱這個病症的臨床表現之一,以及判定表格上,就有一項——

    楊嘉北甚至能背誦。

    「性·功能障礙是抑鬱症患者中比較常見的生理障礙,男性患者表現為勃·起功能障礙,性·欲減退,女性患者可以表現為性·快·感·缺失等。」

    每一次,每一次——不,或者說,大部分情況下,在她痛苦、壓抑的時候——

    她根本就不是為了欲·望。

    她那時候是在受刑。

    她……

    他不知。

    他就是個畜牲。

    他那時怎麼不多想想?

    鐵鍋壁上的小水珠緩緩落在熱油中,炸出噼里啪啦,楊嘉北緩了緩。

    倘若那時就發現異常,倘若那時多關心她。

    是不是她如今也不會這樣痛苦?

    楊嘉北去大連看她,帶了一兜好吃的,那時候她就瘦了,晚上住在外面,楊嘉北還在想會不會不太好,想要送她回學校,怕她被同學議論……宋茉不肯,後來還哭了。

    楊嘉北這才把她帶回住處。

    後來她送他走,也是非常沒有安全感、壓著難過問他,下次什麼時候來呀。

    楊嘉北,你什麼時候再來看我啊?

    楊嘉北,我好想你呀。

    ……

    身後的老闆在哼歌:「小妹妹送情郎啊,送到那大門外啊~」

    楊嘉北拎著行李箱,旁邊跟著宋茉。

    他想讓宋茉回去,怕耽誤她的課,她不肯,一路跟一路低頭一路難過。

    「剛走出那個山海關,忽然又跪了下來」

    「我有空就來看你,」楊嘉北說,「好嗎?別哭了,沒事,我快畢業了,等我畢業後我就申請過來這邊陪你,成不成?」

    宋茉點頭,她說:「那我們說好了。」

    後來,一直到寒假,楊嘉北都沒從導員那邊批下假。

    宋茉越來越瘦。

    再後來,東北下雪,宋茉的媽媽,乘著車,羊絨大衣圍著厚厚的狐狸尾巴,她扶著咳嗽不停走路顫抖的第二個丈夫,來找宋茉了。

    「讓我再對著咱爹娘,再拜一拜呀」

    楊嘉北想起提分手的那天,宋茉忽然打電話,哭著小聲問他,能不能接她回家,她在酒店呆不下去了,她和媽呆不下去了。

    楊嘉北立刻就去了。

    他信了宋茉的說辭,他以為真的是母女爭執。

    ——宋茉的媽媽,怎麼能,怎麼能提出這樣的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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