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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6 14:29:34 作者: 多梨
「清泠泠的江水滔滔流了多久,像那遊子,一去不回頭……」
「塞北殘陽是她的紅妝,一山松柏做伴娘;等她的情郎啊衣錦還鄉……」
那時候起,宋茉就想回東北了。
她想小時候過年時買的通紅大燈籠,想等燈籠掛上去後低頭看地上綽綽的、喜氣洋洋的影;
她想爺爺家熱乎乎的炕頭,想念那張木桌上的瓜子花生大白兔奶糖,想奶奶蒸的熱乎乎的、喧騰騰的粘豆包;
她想一覺醒來就能穿新衣,想奶奶給她縫的厚厚的新棉褲,想黏糕打糕豆面卷,想香噴噴的烀餅,想熱滾滾的燜面;
她想藍蓋玻璃罐里放的黃桃罐頭,一咬一口韌甜的水;她想粉紅色的珍珍荔枝,想白色的健力寶,想黃色的棒槌島。
想屋檐下被太陽照到亮堂堂光燦燦的冰溜子,想厚厚的沒過小腿肚的雪,想清晨潑出去、凍到一塊兒的冰。
宋茉想起爺爺打的電話,想起爺爺說他弄了幾個新開園的大西瓜,賊甜。
「要是你還在家,我就能給你送過去了,」爺爺說,「茉莉啊,爺爺老了,走不動那麼遠的路了。」
那天宋茉剛被搶救回來,她失血過多,臉色發白。
那也是她接到的、爺爺的最後一個電話。
爺爺,我也想回家。
過了山海關,就到家了啊。
只是……
家裡沒人要我了。
爺爺。
宋茉想啊,吃完剩下的藥,再堅持堅持,堅持到回東北,去祭拜爺爺。然後找一個人煙稀少,下著雪的地方。她想安安靜靜地走,不要嚇到其他人。
只是沒有想到。
帶著安眠藥、寫好遺書的宋茉,帶了一箱子舊衣服,下了飛機,丟了箱子,手機沒電。
她走進路邊的警察局。
警察局中的楊嘉北抬起頭。
視線交匯。
她沒想到遇見他。
宋茉沒想到雪夜中還有一輪太陽。
「我的行李箱夾層,有一瓶安眠藥,」宋茉捂著楊嘉北的嘴,她不知是對方在抖,還是自己在抖,她的每一個字都如此艱難,「我想回家,可是我沒有家。」
「我沒有家人了,只有雪不嫌棄我。」
她說:「楊嘉北,對不起。」
對不起,我幹了件蠢事;對不起,我知道應該活著,但我——
「我好像病得太嚴重了,」宋茉說,「對不起。」
她慢慢地滑下捂住他唇的手,被克制情緒後,她的淚腺似乎也乾涸了,只是剛才落了幾滴大淚,在臉上留下又干又緊的痕跡。
像雨季也滋潤不了的龜裂土地,像豐水期卻仍舊露出沙洲的松花江。
「對不起,」她反覆說,「對不起。」
楊嘉北低頭,摟到宋茉的肩胛骨,硌得他生疼,一直疼到肺里去,他還不鬆手,仍問:「所以,你原本計劃——」
聲音乾澀,楊嘉北見過很多生死場面。
他接受過一定程度的心理訓練。
他能在工作中將個人感情摒除。
但他此刻喉嚨中像吞了一大塊冰,他用熱血去化每一個字的寒氣與僵硬,他想要多給她一點暖和。
「你原本計劃,回家看完爺爺,然後找地方。」
那兩個字如此艱難。
如此艱難。
艱難到不能和宋茉、不能和她聯繫在一起。楊嘉北生於東北,長於紅旗下,雖是俄羅斯族卻是堅定馬列唯物主義者。
受過教育的他不應該避諱這個。
身為警察的他更應該用詞準確。
楊嘉北最終沒說那兩個字,換了表達:「你打算和我永別,對嗎?」
宋茉:「嗯。」
楊嘉北咬著牙,他說:「宋茉,我能不能求求你。」
他低聲:「求求你,能不能,多……多撐一會兒?」
「我知道你很痛苦,我知道你堅持了很久,」楊嘉北摟著她,他的身體一直在不受控制地抖,力氣不能大,大了怕禁錮她;也不能松,鬆了怕她離開,「能不能求求你,我們再想想辦法……」
宋茉沉默不言。
「你聽我說,宋茉,我們這裡好玩的地方很多,以前我沒有錢,但我現在攢了些,雖然不是特別多,但也能和你舒舒服服地出去玩很多很多地方。」
「我們一塊兒去黑瞎子島,那邊是中國最東,能看到整個中國第一縷陽光;我們一塊兒去長白山,從長白山天池南下,順著鴨綠江,我們去丹東,去吃朝鮮族的茄子飯,吃冷麵。」
「還有盤錦紅海灘,小時候你不是最喜歡吃盤錦洋柿子嗎?我帶你去,我們一塊兒摘洋柿子,不過要等到下年夏天。現在還能去霧凇島,松花江早晨出霧的時候最美,兩岸都是霧凇。」
「我查查冬捕的時間到沒到,我們一塊兒去看蒙古族冬捕……」
楊嘉北從身上摸手機,他的手都在抖。
宋茉按住他的手:「楊嘉北。」
楊嘉北不動了,他只望著宋茉:「我愛你。」
「你知道的,我沒想過別人,就你一個,」楊嘉北說,「我一直都愛你,以前是,現在是,以後也是。」
宋茉遲緩說:「我現在有點累。」
情緒的消耗太大了。
她很久沒有這樣,因而精神像被人抽乾,她需要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