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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6 14:29:34 作者: 多梨
她不是一個擅長告別的人,每次離別都要弄得鮮血淋漓。
慢吞吞地找到鞋子,宋茉坐在空蕩蕩的沙發上,打開電視,沒什麼好看的,基本電影都需要付費觀看。她重新關掉電視,聽到外面門響,站起來,她打開門,看到楊嘉北——
「我媽新買了米,」楊嘉北拎著兩個大保溫飯盒,說,「是今年的新米,我回家蒸了點米飯,非讓我帶過來,你嘗嘗?」
嘗就嘗。
宋茉在外面吃到的米飯,大多是三季稻,倒不是難吃,只是她嘴巴挑,吃著不香。
東北的大米不一樣,攢了一年的勁兒,就熟這麼一回兒。每年的新米,煮出來的粥顏色也不一樣,浮皮潦草,一抹青麼虛的白,香。宋茉好幾年沒吃過家鄉的新米,默默讓開。
她看了眼時間,啊,已經到午飯時候了。
楊嘉北帶的不僅僅是米飯,還有菜。他和他媽媽一樣,都是手腳麻利的人,筷子洗得乾乾淨淨,遞給她。大塊兒的紅燒肉燜蛋,鵪鶉蛋是炸過一遍的,表皮微微發皺,燜著紅燒肉的肉汁進去,香又不膩;溜肉段里隔著切成菱形的青椒塊兒,細片胡蘿蔔,外焦里嫩,裡面的豬裡脊肉嫩嫩,咬開後才沾上外面一層濃郁醬汁;白菜豆腐燉豬肉粉條,用的是紅薯粉條,豆腐熱乎乎,吹一口,咬一次,再吹一口,吸飽了肉湯的白菜也是嫩到一咬就化;最後是個大拉皮,裹了濃厚的麻醬汁兒,黃瓜絲脆生生,又香又飽腹。
還有韭菜雞蛋烙餅,裡面還擱了蝦仁,表層的麵粉烙得焦黃,切成四塊兒,塞得滿滿當當。
宋茉原本不餓,卻也吃了一大半。楊嘉北還是習慣性地讓她吃飯,她感覺對方有些不對勁,但貧乏的精力讓她無法去細究,她太累了,好像只要呼吸活著就用掉了大半精力。
楊嘉北還帶了兩罐大白梨。
宋茉好久沒有喝到過,有些驚喜,還有點新奇。
楊嘉北單手打開拉環,穩穩擱在她手邊,才說:「你那些書裡面有封信,我沒看。」
宋茉:「啊?」
她下意識擱下筷子要去拿,還沒伸手呢,又被楊嘉北穩穩按住手。他的手掌心很熱,熱到宋茉好似被燙到了,一個激靈,不動了,盯著他。
楊嘉北又慢慢地說:「先吃飯,吃完飯再說。東西放那麼多年,有細菌。」
宋茉覺得他說得很有道理。
那封信就靜靜地躺在書頁中,宋茉不懂俄語,不過這就是一個人名,翻來覆去看了幾遍,信封是用紙自製的,字是鋼筆字,邊緣都暈開,淺淺一層。宋茉只看著那個落款,這個名字也有些陌生:「宋青屏……是誰?」
楊嘉北坐在旁邊,他說:「我問了三叔,說是爺爺的長姐。」
「啊?」
宋茉愣了一下,喃喃:「怎麼我沒有印象?」
之前沒有計劃生育,她爺爺統總三兄弟、三個姐妹,宋茉都認識,沒有一個叫宋青屏的。
「她老人家去的早,」楊嘉北說,「八七年就過世了。」
宋茉眼神一黯:「的確很早。」
她猶豫著要不要拆信封,總感覺拆信是對長輩的不敬。但這些書又都是爺爺叮囑特意留給她的……或者,爺爺也知道這些信的存在?
可為什麼爺爺從不說他這個姐姐?
宋茉不明白。
她猶豫良久,還是慢慢拆了信封,一打開,就是一股陳年累月的霉味,像濃郁、經久不散的一層煙霧,塵封幾十年的東西在此刻緩緩展開。宋茉輕輕咳了聲,將信封拿得遠了些,微微眯起眼睛,彈了彈,輕輕抽出一張紙。
俄語。
宋茉不懂。
這是楊嘉北的專長,他坐在沙發上,翻譯成中文,再念給宋茉聽。
「尊敬的帕維爾·巴普洛維奇·卡爾甘諾夫先生,
您近況可好?
仔細一算,我們已經有七年沒有見面。」
讀到這裡時,楊嘉北略微停頓,又繼續讀下去。
「我已經很少使用俄語,您所教我的那些詞語,我幾乎要忘得乾淨。雖然現在的我仍舊能夠保持對俄語的閱讀和寫作,但不瞞您說,我幾乎要忘掉那些單詞該如何發音。
現在的我在林場工作,和父親一塊兒接受改造。
在我寫下這封信的時候,我又聽到外面響起的伐木聲,它不像一種噪音,而是令我浮想聯翩的一種樂曲。我總會將彎把子鋸和松樹的接觸聯想成琴弓和琴弦的奏鳴,工人的運作和伐樹的輕重緩慢是不同的旋律……
請不要笑話我,我的確需要依靠這種方式來保持鎮定。
過去的一年簡直像夢,我經常從夢中驚醒,希望現實也是同樣的一場夢境……遺憾的是並沒有。可能我還沒有適應林場的生活,這裡的雪太厚太冷了。不過我很喜歡林場的那片白樺林,它會讓我常常想到您。
雖然現在的我已經開始漸漸忘記您的相貌。
您的學生
宋青屏。」
信讀完了,宋茉看著楊嘉北將信紙折好,她疑惑:「是大姑奶奶給老師寫的信嗎?」
——爺爺的姐妹,稱呼都是姑奶奶。
楊嘉北說:「聽起來似乎是。」
林場。
這倆字有些陌生。
她知道自己爺爺和太爺爺都曾經在林場工作過,之前國家需要建設,需要木頭,大興安嶺便有林場。林場工人統一砍伐樟子松、落葉松,這些都是頂好的木材。砍伐下的樹木被運走,去建造房屋,去建房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