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PART Ⅱ

  該來的總是會來，越不想它來的，還來得特別快。

  在拜訪謝家長輩的前一天晚上，甘丹就沒睡好，隔天早上起來腦袋像住了一窩蜜蜂，嗡嗡嗡的還帶著回音。明明昨天就選好要穿的衣服，可今天拿出衣櫃的時候又覺得不適合，甘丹鋪了滿床的衣服，抓著頭髮做不出決定。

  謝深悅有些不平衡。「跟我約會就沒見你這麼緊張。」

  「我是要去見你爸媽耶，場合不一樣好嗎？」想想她和謝深悅初見時的情形，之後隨便打扮都比第一次見面時好多了。「好啦，快幫我選，等一下遲到就不好了。」

  其實謝深悅也不知道爸媽喜歡什麼樣的女孩子，他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帶女朋友回家，謝深樂更慘，還在高唱單身情歌。

  最後，甘丹還是選了婚宴那天穿的小洋裝。「你堂弟今天不會去你家吧？」

  「我跟小樂都搬出來了，他去我家幹麼？找我爸泡茶喔？回家應該會拉肚子吧。」他爸跟晚輩沒話題聊就聊公事，聽了火燒心不說，表面還要裝笑容，太辛苦了。

  「那就好。這件衣服他看過了，我怕他當你爸媽的面說出來。」大戶人家應該不喜歡小家子氣的女生吧？

  「看來以後幫你買衣服不能只講求舒適了。」她只有兩件套裝和一件洋裝，雖然需要穿上正式衣服的場合不多，但還是要再幫她的衣櫃補一點貨。

  回謝家的車程大約是兩個小時，謝深悅計劃在十一點前到，先聊個天再一起吃頓午餐，休息一下就可以把老婆拎回自己的窩放著。

  頭一回不能在家裡待太久，他怕甘丹緊張到胃抽筋。

  一路上，甘丹手心頻冒冷汗，等到謝深悅把車子駛進高級住宅區，她頭就開始昏了，見他將車開到一座圍牆聳立，占地遼闊，只會在偶像劇里出現的豪宅前，用遙控器解鎖，鐵門滑開，她的胃就開始抽痛了。

  謝深悅買的這輛車雖然是新的，但駛進這間豪宅卻變得像是傭人開的車了。

  他出身不錯，卻能裝拙裝窮那麼多年，陪她住在小套房裡，過著每月記帳，分配收入，吃頓飯、買件衣服都要精打細算的日子。

  「等一下會不會有人叫你少爺？」甘丹怕失態，下了車都不敢東張西望，除了看他，就是直視前方。不過光是前方就很不平凡了，兩排龍柏夾道，出入口還各擺了一尊希臘神只石膏像。

  「是有被這麼叫過啦，但大部分還是叫我謝先生。如果我爸在場，為了區分會叫我少董或小老闆。」這種叫法多半是受連續劇影響，會叫他少爺的普遍年紀都比較大。

  謝深悅牽著她走向主屋，沿途跟她介紹景色，以及他曾經在那裡發生過什麼事。

  就像餓久了就感受不到餓，甘丹現在是嚇久了已經面不改色了，踏進謝家玄關，她看起來冷靜得不得了，像經歷完大風大浪一樣，什麼水晶燈、牡丹花瓶都嚇不倒她，反正就當作是走進百貨公司一樓大廳好了。

  「小椪柑，你還好吧？」

  甘丹僵硬地點了點頭，隨即被謝深悅拉上二樓。

  「一樓是給外人看的，為了撐門面才布置得金碧輝煌，其實我家人的個性根不是這樣的，你就把一樓當成招待所就行了。」他回頭眨了眨眼道。

  甘丹原本不信，上了二樓之後才發現他說的是真的，風格溫馨，擺設平實，採光自然，牆上點綴的風景畫讓人心曠神怡，不似樓下的石膏像給她的壓力。

  這裡的氣氛美好得像灑滿午後陽光的咖啡廳，會讓人想賴在沙發上抱著造型抱枕看書，如果腳邊還趴著一隻大狗就更美好了。

  不過……這還是掩蓋不了它是豪宅的事實呀，這裡是謝家，氣氛再好難免還是會感到緊繃。

  「爸、媽，我帶甘丹回來了。」謝深悅脫下外套披在沙發把手上，讓甘丹坐下後，上前敲了敲他父母的房門。

  「我們在這裡。」聲音從飯廳里傳出來，聽起來有點遠。

  「這麼早就吃飯了？」謝深悅問。

  「你們不就是回來吃飯的嗎？」謝媽媽高聲回應。「直接把人帶過來吧，飯都煮好了。」

  甘丹有些不好意

  ..

  思，更多的是過意不去，好像專程來這裡吃一頓飯似的。

  「別緊張，我們就是回來陪爸媽吃飯的。」謝深悅牽起甘丹往飯廳走。小公寓住久了，回到家裡真有些不習慣，從客廳走到飯廳都能繞小公寓兩圈了。「爸、媽。」

  甘丹聽到謝深悅打招呼，想著自己總不好一直躲在男友身後，就站了出來，一抬頭，聲音全卡在喉嚨出不來。

  是火鍋店的那對夫妻！

  「你好，又見面了，還記得我嗎？」謝媽媽坐在飯廳的椅子上朝她招手，高雅的面容上沒有因為甘丹的踟躕而有任何不悅，淡然的仿佛無事一般。

  「阿、阿姨，您好。」甘丹艱澀地開口，笑容僵在臉上。她向謝媽媽打完招呼，轉向一旁剛把報紙折好的謝爸爸。「叔叔，您好。」

  甘丹從小就必須看人臉色，所以心思特別敏感，今天來到謝家更是把感官的接收能力調到最大。雖然謝媽媽的態度友善，她卻覺得對方並不把她當一回事，所以才會如此平靜，一點異樣都沒有。

  想到他們那天指名要找她，一定是知道她的身分了，問她要不要到他們公司上班只是試探而已吧？

  那天她的表現怎麼樣？他們事後有跟謝深悅說嗎？

  「吃飯吧。」謝爸爸笑著說，還站起來幫忙分筷子，這讓甘丹腦袋裡那條緊繃的弦瞬間斷裂，大步上前把事情接過來做。

  甘丹忙完，隨著謝深悅坐下，面容惴惴不安。

  「別緊張，把這裡當成自己的家就好。」謝媽媽笑著對甘丹說，轉身進廚房把她一早做好的菜端出來，見甘丹想跟上來幫忙，便笑道：「沒幾道菜，阿姨來就好，你坐著吧。」

  每當謝媽媽出來一次，甘丹就會站起來一次，謝深悅阻止不了，只好陪她一起站，看得謝爸爸一直憋笑。

  「把你媽當主管喔？坐下吧，我都頭昏了。」謝爸爸對兒子說。

  甘丹僵笑，她何止把謝媽媽當主管，她還把謝媽媽當成boss，就不知道跟謝深悅組隊能不能把這兩位老人家推倒安然過關了。

  「謝謝叔叔。」甘丹跟著謝深悅坐下，接著轉頭小聲問道：「大悅，你爸媽就是之前在火鍋店問我要不要去他們公司工作的夫妻檔，他們私下有跟你說過對我的印象嗎？」

  她緊張過頭都忘了問最重要的事了。

  「沒有耶，他們沒跟我說。」謝深悅不太擅長說謊，只好避重就輕，草草帶過。「他們之後還有去找你嗎？」

  「沒有。」問不出什麼所以然來，甘丹更焦慮了。她沒有見家長的經驗呀！

  「甘小姐，這些菜都是阿姨煮的，多吃點。」謝媽媽端上湯品後就坐了下來。

  「大悅，去添飯。」

  「阿姨叫我甘丹就好了。」甘丹跟在謝深悅後面來到電鍋旁，一人各捧了兩碗白飯回來。

  這頓飯吃得食不知味，甘丹拿捏不准謝家父母的喜好，行為非常拘謹小心，一道枸杞酒悶大蝦就在她面前，愛吃蝦的她怕剝殼沾手會失態，一隻都不敢挾。

  謝深悅最清楚甘丹的食量，為了把她養得白白胖胖的，每一餐的白飯都添滿滿一碗給她。他喜歡看甘丹吃飯時的滿足感，光看她的表情，他就可以多吃一碗飯，誰知道在家裡的餐桌上，她食量小得像是得了腸胃炎。

  「來，蝦子。」他幫甘丹剝了兩隻蝦，想想她大吃一斤的食量，又幫她剝了三隻。

  謝媽媽見狀，用手肘推了推謝爸爸，下巴朝那盤蝦虛點了幾下。「你幾歲了，還比兒子不懂事？」

  「是是是，都忘了你還是我的小女孩。」謝爸爸笑出聲，隨即幫謝媽媽剝了兩隻蝦。

  謝深悅對於爸媽的甜蜜互動已經麻木，翻了個白眼後就置之不理了，甘丹卻把這些話聽到心裡去。

  兒子不懂事是指兒子幫女友剝蝦，完全忽略老媽的意思嗎？但她又不能把謝深悅剝好的蝦子放到謝媽媽的碗裡去……畢竟有些人沒辦法接受沾過別人口水的食物或吸管，她不知道謝媽媽會不會在乎這些，況且她這麼做，萬一被誤解成外來者的挑釁怎麼辦？

  她該怎麼做才好？吃了會不好意思，可不

  吃又不對，她都快吃出神經病來了。

  最後她還是把蝦嚼了嚼吞下去，蝦子滑過食道後仿佛被賦予了新生命，重新在她胃裡活了過來，活蹦亂跳的，讓她的肚子好難受。

  好不容易捱過了一頓飯，甘丹幫忙收拾桌面，才拿起洗碗精要洗碗，就被謝媽媽制止了。

  「你是客人，還沒嫁進來之前，不要做這些事。」謝媽媽拿過她手裡的菜瓜布，對外喊了聲。「大悅，過來洗碗。」

  「喔。」謝深悅走進廚房。他在小公寓也常做家事，洗碗對他來說不是問題。

  「我們去客廳聊聊吧。」謝媽媽乘機抓走甘丹，離開廚房前不忘從冰箱端出她一早削好的水果拼盤。

  甘丹硬著頭皮跟謝媽媽走到客廳，膽子越走越小。一看到坐在沙發上看新聞的謝爸爸，她腿都要軟了。

  「坐。」謝媽媽指著雙人沙發椅，要甘丹坐在上頭，旁邊的位子自然是留給自家兒子的。「你現在在做什麼工作呀？」

  「我在燈飾公司當採購。」甘丹小心翼翼地陪笑。她任職的公司規模不大，謝媽媽會不會覺得她給臉不要臉，不接受她提供的工作機會呀？

  她很想往好處想，可是不管她怎麼努力就是跳脫不出悲觀的思維，在謝家人面前，她不自覺會流露出自卑的一面。

  「你家裡還有什麼人？」謝媽媽叉了塊蘋果送進嘴裡，見甘丹只是坐著，便開口招呼。「吃呀，別客氣，阿姨削了好大一盤呢。」

  「謝謝。」甘丹笑容變得虛弱，戳了塊芭樂咬了一口，還是不知道該如何忽略謝媽媽的問題，只好照實說。「我爸媽在我小時候就因為船難走了。」

  客廳里一陣沉默，最後是謝媽媽先嘆了口氣。

  「可憐的孩子，難怪要一直打工。」她對這種處境的孩子最沒轍了。「你是誰養大的呀？」

  「爸媽離開之後，我就跟奶奶一起生活，奶奶走了就搬到叔叔家，直到上了大學才搬出來。」她不確定謝媽媽知不知道她跟謝深悅同居的事情，所以也沒刻意提起。

  謝媽媽又吃了幾塊水果，甘丹手裡的芭樂卻還沒吃到一半，她只盼著謝深悅快點回來，就算幫不了腔，至少她的心不會像現在這般浮動焦躁。

  「你別介意阿姨問這些，我只是想多了解你而已。大悅有跟我們夫妻說過他交了女朋友，可是問了其他事他就不說了，只肯跟他弟弟講。大悅的改變我們都看在眼裡，對你也就更好奇了，所以才會瞞著大悅去火鍋店看你。」謝媽媽溫柔的語氣跟她幹練的外表反差超大，甘丹聽著，卻聽不進心裡。

  雖然這樣很不禮貌，可是她就是無法克制心中的慌亂和緊張。

  「媽，你們在聊什麼？」謝深悅擦著手走到甘丹身邊坐下，看她臉色發白，比吃飯的時候還慘，眉頭不禁皺了起來，但他沒有詢問剛才發生了什麼事，怕會點燃兩個女人之間的戰爭。

  「就問了甘丹一些事，都是我平常問過你的。你不說，我只好問本人。」謝媽媽聳肩。她知道自己的外表看起來很兇，甘丹怕她也無可厚非，不過她對兒子的女朋友真的沒有意見，畢竟人又不是她在睡的。

  「大悅，你跟甘丹對未來有什麼計劃嗎？」謝爸爸突然開口。

  「我打算三年後結婚。」說完，謝深悅又補充了句。「靠我自己的能力。」

  「嗯，有決心是好事，不過你想過現實面嗎？你是我謝長淵的兒子，還是長子，有多少人會來參加你的婚禮？你要事先準備多少才夠？」父親的成就很容易成為兒子的壓力，可惜他兒子沒有把他這個老子考慮進去。

  「我——」謝深悅想反駁，可惜謝爸爸不給他機會，接著繼續說。

  「別跟我說結婚只是你和甘丹之間的事，你除了要讓甘丹變成你的老婆外，還要讓其他人知道甘丹是我們謝家的媳婦，你覺得婚禮可以隨便嗎？我們擺出去給外人看的東西就代表我們對這個媳婦的態度。」

  謝深悅的氣焰頓時熄滅了，他認真思考父親所說的話。如果要給甘丹足以代表謝家媳婦的排場，恐怕再努力個三年還是不夠。

  甘丹則是想到另一件事。她訝異地瞪大雙眼，不可置信地問道：「叔叔和阿姨不反對我跟大悅結婚嗎？」

  「有什麼好反對的？光是你肯給我兒子二十萬，我就認定你這媳婦了。女人就是要挑傻的，知道嗎？」對她兒子好才是重點，其他的看在謝媽媽眼裡全是其次。

  「喔……」甘丹楞住了，呆呆地回答，看起來更傻了。

  「我不反對你跟甘丹結婚，你只要拿出你原本的預算，其餘的我跟你媽會補上。」謝爸爸說。

  「你有什麼條件？一次說清楚。」他從小被他爹坑得太慘了，用血淚寫了不止一冊的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就算是老爸給的也一樣。

  「我的要求不多，看你或甘丹誰都好，總要有一個人回來公司上班。」

  謝深悅不懂。「為什麼？」

  「才覺得你變精明了就馬上笨給我看，你們總要搬回來住吧？甘丹不習慣我們這樣的生活，總要給她時間適應，而且我們彼此之間也要多熟悉，難道以後她不用叫我們爸媽嗎？」謝爸爸說。

  老爸都說的這麼清楚了，甘丹一旦嫁進謝家就是長媳，如果他只想靠自己努力給她一場婚禮，可這婚禮卻不足以襯托她的新身分，她以後要怎麼面對謝家的親朋好友？

  他爸媽對甘丹的態度，也左右著謝家親戚們對甘丹的態度。

  「我知道了。」謝深悅深吸一口氣，左思右量後，決定為甘丹低頭。「我回公司，你幫我安排個職位吧。」

  謝爸爸一聽，表情可樂了。「誰要幫你安排職位？自己面試去，從基層給我爬上來，這樣講話才大聲。」

  「……我知道了。」謝深悅有氣無力地應了聲。

  說得那麼好聽，不過是他爸的惡趣味又發作了，非得給他苦頭吃。

  真是的，老爸都幾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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