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PART Ⅱ

  她從廚房將湯底用推車推出來時，就聽到同事說三桌的客人指名要找她，是那對低調貴氣的中年夫妻。

  「您好，請問有來過我們店裡消費嗎？需不需要幫忙介紹餐點？」儘管心裡滿是疑惑，甘丹還是客氣地詢問對方的需求。

  「你就是甘丹？」那位女士一開口就讓甘丹嚇了一跳，嗓音與她外表截然不同，溫柔又帶著長輩的關懷。

  「是。」對方指名要她服務，應該是知道她的吧，可是印象中她不認識對方呀……「抱歉，請問您是……」

  「沒什麼，是我們剛剛在外面候位的時候，聽到其他客人說來這裡等過幾次位子，第一次有人送茶水出來，所以才麻煩你同事請你過來。你是什麼科系的？畢業了嗎？」

  甘丹覺得有些莫名其妙，卻還是好脾氣地回答她。「我是應外系的，已經畢業了。」

  「應外？嗯。」女士跟丈夫互視一眼，接著又對甘丹說道：「你要不要來我們公司上班？」

  「嗄？」甘丹不禁錯愕，她不過是倒了杯茶給候位的客人喝而已，這樣就得到工作機會了？那她之前找工作找得要死要活，面試時還要因為外型明里暗裡受人非議究竟是怎麼回事？「抱歉，我今天是來幫忙代班的，其實我有正式的工作，不過還是很謝謝您的賞識。」

  「這樣呀，真可惜。」對方笑了笑，就把話題帶了過去。「老公，你想吃什麼？」

  兩人開始研究起菜單，甘丹介紹了幾樣餐點。待她幫他們點完餐到這對夫妻離開店裡，她沒再跟他們說上話。

  下班後，謝深悅來接她回家，她在路上把這件事告訴他。

  「我今年的工作運應該很好，幫人代班倒杯茶就有人問我要不要去他們公司上班。」但是她沒有換工作的打算。雖然薪資凍漲，但是老闆娘很照顧她，同事相處和諧，工作內容得心應手，才讓她下班回家後不會身心倶疲，還能再賺外快。

  「對方有說是哪家公司嗎？」謝深悅問。

  「沒有耶，聽說我有正職，這話題就結束了。」甘丹倒不覺得有什麼可惜的地方，還覺得挺開心的。「原來我的人品也是優勢呀。」

  「就是胖的優勢比較明顯而已。」

  甘丹看了他一眼。「那你每天都看得到我的優勢吶。」

  「是啊。」謝深悅牽著她的手用力一握，笑著回視她。「所以我一天比一天更愛你啊。」

  「肉麻。」甘丹臉一紅，撒嬌地罵了聲。「你有種就肉麻一輩子，看你老了會不會帶我去吃火鍋。」

  「當然會，只是不會讓你吃那麼多蝦子。」甘丹超愛吃蝦子，每次帶她去吃到飽的餐廳，迭起來的蝦殼都快讓他看不見她了。

  「我就喜歡吃蝦子呀。」平常捨不得買，能吃的時候當然要儘量吃，只是沒想到才吃一次就嚇到他了。「真不知道我老了之後會怎麼樣，現在就這麼胖了，老了不就變更胖了嗎？你不知道我今天看到的那對夫妻，老婆長得好漂亮、好有氣質，看起來雖然冷冷的不好親近，可是一開口就好親切喔。她老公一直面露笑容，吃飯的時候常常轉頭看他老婆，夫妻倆的感情真好呀。」

  真希望她和謝深悅老了以後也可以像現在這樣，散步還會牽著她的手。

  謝深悅楞怔了很久，把甘丹的手握得緊緊的。「我們以後會比他們更恩愛。」

  「嗯。」甘丹抬頭望向夜空，都市的光害太嚴重了，看不見星星，只看得見月亮。

  她彎起嘴角，其實看得見月亮就好了。

  深夜，待甘丹睡熟了，謝深悅輕輕喚了她幾聲都不見她有反應，這才下了床，到陽台打電話。

  「臭小子，你知不知道現在幾點了？」對方的口氣很不好，咬牙切齒的，恨不得爬過來咬死他。

  「爸，你跟媽今天是不是去火鍋店找甘丹？」謝深悅才不管他爸爸心情怎麼樣，只知道他現在心情同樣不是很好。

  「你一直不帶她回來，我跟你媽只好去看她。我們沒直接去你住的地方殺得你們措手不及就不錯了。」謝爸爸承認今天在火鍋店的那對夫妻就是他們。「大悅，爸都不知道你喜

  ..

  歡這一型的女孩子，我還以為你欣賞的是清新秀麗的日系佳人。」

  「欣賞的人跟在一起生活的人不一樣好嗎？甘丹很好，沒有人比她更適合我。你跟媽別把她嚇跑了，我好不容易才把人抓牢的。」

  「哈哈哈，雅青，你知道你兒子說了什麼嗎？」謝爸爸轉述兒子的話，夫妻倆在電話那頭笑得可歡樂了。「大悅，你長大了。」

  「對，我還長超大。」謝深悅頭痛死了。「我今年過年會帶甘丹回家，你跟媽就別再去找她了。」

  「你們不是計劃要結婚嗎？為什麼還要等過年再帶她回來？平常就可以回來啦。」他們夫妻倆知道甘丹已經年余了，盼呀盼的，就是見不到本人。「對了，甘丹知道我們家裡的情況嗎？」

  「……不知道，我還沒跟她說。」

  「為什麼不說？她知道了應該更捨不得離開你吧。」說了還怕人跑了嗎？

  「我才不需要這些東西替自己加分，錢我可以自己賺。」他老爸有錢是他老爸的事，他靠自己的能力和專業賺錢才是本事。

  「你是怕最後甘丹喜歡的是錢而不是你吧？」他記得大兒子高中時為了追求暗戀的女同學，跟他吵著要剪頭髮、換眼鏡，想要活得像個時下的年輕人，後來他暗戀的女同學卻跟另一個長得不怎麼樣的富二代在一起了。

  他要求孩子低調，所以謝深悅的同學都不知道謝家的水有多深，他為了給大兒子教訓也想為他出氣，就讓他在高中最後一年出了場大風頭，他暗戀的女同學有沒有後悔他不清楚，他只知道大兒子腦袋轉不出來，大學四年一直在探索本質，想要找一個可以明白他真正優點的另一半。

  大兒子會跟小兒子分享，卻不會跟他這個當爸的講，他和老婆會知道甘丹的存在還是從謝深悅的打扮上發現的，他們多嘴問了幾句，越問越訝異，這女孩子的想法出乎他們意料之外，誰知卻因為害怕和沒自信，過年不敢跟大兒子回家。

  謝深悅沉默了一會兒，才對父親說道：「我是怕甘丹生氣，更怕她離開我，她過得很辛苦，還拿她存了很久的錢給我買車，我說老爸，以後你別亂教我的孩子！」

  「我哪裡教得不好了？」

  「哪裡好了？完全沒有教我利用我的長處，還叫我把長處藏起來，沒教我建立自信就算了，還處處打擊我。」

  「喲，現在是想吵架是不是？」

  「我是在跟你講道理！」謝深悅無奈地說。

  「你用這種口氣跟老子講道理？你以為你長大了我就沒辦法打你是不是？」謝爸爸簡直是從牙關里磨出話的。「下次你回家我不把你揍得半死換我跟你姓。」

  「還不是都姓謝？」這麼說一點說服力都沒有。「反正你們早晚會見到甘丹，所以拜託你們別在甘丹還沒做好準備前嚇到她，她不習慣跟長輩互動，再給她一點時間吧。」

  「我知道了啦，你講過很多次了。」謝爸爸突然想刺激一下兒子。「大悅，以你的條件，要找更好的女人不是沒有。你已經過二十五歲了，懂得思考了，我以前規定你的那些早就可以忽略，如果你跟甘丹——」

  「爸！」謝深悅打斷他。「以你的條件，要找比媽年紀還輕的女人不是沒有，你為什麼不要？」

  謝爸爸沒想到兒子這兩年來的戰力變得如此猛烈，一招就讓他敗下陣來。「臭小子，別挑撥我跟你媽的感情。」

  「那你就可以挑撥我跟甘丹的感情嗎？是誰教我外表不重要，重要的是內在、能力和人品啊？你臉不痛嗎？」一扯到甘丹，就算是爸爸的面子他都不給。「還是你把手機給媽，我自己跟她說？」

  「臭小子，有種你就別回家！」說完謝爸爸就掛了電話。

  謝深悅握著手機，雙手搭在陽台的欄杆上，夜風吹起他額前的頭髮，卻沒辦法讓他的腦袋冷靜。

  現在說什麼都晚了啊！他帶甘丹回家時，她肯定會發現他爸媽就是那對想找她去公司上班的夫妻。她會不會胡思亂想啊？他爸媽還有問她什麼嗎？

  萬一甘丹因為他家境優渥，覺得她配不上他要離開，他該怎麼辦？

  謝深悅抓亂頭髮，整個人看起來頹廢到不行……

  甘丹的工作朝八晚五，準時下班，不過就算她下班去黃昏市場晃了一圈再回家，還是會比謝深悅早到家。

  不過今天謝深悅比她還早進家門。

  「你今天這麼早回來喔？」甘丹提著她買回來的食材走進廚房，準備料理晚餐。「大悅，你先洗米煮飯。」

  「我打了好幾通電話給你，你都沒接。」謝深悅走了過來，從後面抱住她。

  「我們今天晚上出去吃吧，別煮了。」

  「怎麼了？」

  「難得我今天早點回家，我們就去吃大餐吧，明天再煮。」謝深悅幫她把食材通通放進冰箱裡，牽著她就要出門。

  「好呀，那我要吃麻辣火鍋。」甘丹也不反對，直接指明菜色。

  「又想吃蝦？」對於老婆的那點小愛好，他拿捏得一清二楚。「先說好，只能吃三十隻。」

  「三十隻太少了啦，隨便都能吃超過五十隻好嗎？」三十隻只夠她開胃。

  「三十隻蝦子都有一斤重了，大吃一斤還不夠啊？」

  「回本起碼要吃四斤。」不過對她的食量或健康來說，這負擔太大了。「我不貪心，兩斤就好了。」

  「還能討價還價喔？我乾脆帶你去釣蝦場算了。」全蝦料理，一次滿足。

  甘丹睨了他一眼。「你又不喜歡吃蝦，花錢找罪受嗎？」吃多了還過敏呢。

  「好啦，麻辣火鍋就麻辣火鍋。」久久吃一次還行。謝深悅帶著女友回到學校附近的麻辣火鍋店，吃了很多家之後還是覺得這家最對味，兩人還在路上買了無糖綠茶。

  甘丹喜歡吃蝦，自然練就一手高超的剝蝦技巧，蝦頭一拉，蝦尾一扯，蝦殼一剔，三秒搞定一尾蝦子，重點是她還不怕燙，咻咻咻就堆起一座蝦殼山，謝深悅就只吃幾尾，主要都在幫她清蝦殼。

  瞧她吃得心滿意足，他也不說什麼破壞氣氛的話了，只是支手笑著看她。

  一頓飯吃一小時差不多就夠了，剩下的一小時就拿來聊天。甘丹拿濕紙巾擦了擦手，側頭問他。「心情不好呀？是公司出了什麼事嗎？」

  謝深悅抿唇，好一會兒才跟她說道：「我爸說想見你，看我能不能提早帶你回家。」

  「你跟他說買車的事了？」為了公司業務著想，他們買的是新車，他上次回家時就是開車回去的，謝爸爸看見了不可能不問。

  「他早就想看看你了，我媽也是。我跟他們說今年過年一定帶你回家，可能是買車的事刺激到他們了吧，所以他們才希望提前見到你。」謝深悅挖起冰淇淋放入口中，明明口味是甜的，他吃起來卻像苦瓜。「其實我有些事情瞞著你，不敢跟你說……」

  甘丹心裡咯噔一聲。「什麼事？嚴重嗎？」

  「應該算有一點吧，我……我……」謝深悅一直「我」不出來，冰淇淋都吃完了還在刮碗底。「其實我家……條件還不錯，滿優渥的，只是我不想靠我爸爸，所以才一直沒說。剛認識你的時候沒說，在一起之後就更不知道該怎麼開口了。」

  「滿優渥的……」甘丹有些後悔自己吃太飽了，現在肚子有點不舒服，一抽一抽的。「你爸媽知道我家裡的情況嗎？他們有沒有說過什麼？」

  她那邊的長輩就剩叔叔一個了，雖然對外宣稱單親，其實連單親的邊都構不上。

  「知道，但是沒說什麼。他們注重的是品德不是家世，你別擔心。」

  「怎麼可能不注重家世呢？你沒聽過『話不投機半句多』嗎？價值觀不同，彼此之間是沒話講的。」雖然她跟謝深悅已經談到結婚方面的事了，但因為害怕，她都沒問到對方家裡的事，可這些現實面又不是睜一隻閉一隻眼就可以忽略的。

  「哪裡不同了？我看很像呀，老闆就是要精打細算，不然哪來的盈餘付員工薪水？更別說什麼『話不投機半句多』，你一天能跟我爸媽講到多少話？還不都是跟我講。何況我們兩人怎麼可能沒話說？就算在床上話也很多呀。」

  「你閉嘴啦！」甘丹聽到他把床上的事拿出來講，不只肚子痛，連臉都熱了起來。

  「反正你已經一腳踏進我家了，就只要你，其他人我都不要，我爸媽一定得接受你，你也試著跟我爸媽相處，好嗎？」女人怕婆媳問題，男人也怕婆媳問題，他的個性又不是屬於眼不見為淨的那種。「你別怕，如果你在我爸媽那邊受委屈，我一定站在你這裡。」

  這真是伸頭一刀，縮頭一刀，不管怎樣這刀都挨定了。

  甘丹揉了揉肚子，再逃避下去確實不是辦法。「好吧，你看叔叔阿姨哪天有空，我再去拜訪一下。」

  「好。」謝深悅伸長手摸了摸她的頭，看她害怕又仿徨的表情就覺得不忍。

  「就下個禮拜吧，這禮拜我有個客戶結婚，去不了。」

  「這麼快喔？」甘丹都覺得她要得腸胃炎了。

  「當然，我怕拖久了，你這點勇氣就沒了。」不管做什麼，一鼓作氣的效率往往最好。

  「你還真了解我。」可惜她現在就有點後悔了，可是逃不過呀，該來的總會來。

  「好啦，笑一個？不然再大吃一斤蝦子？」

  甘丹瞪了他一眼。「還敢說，你今天真的讓我大吃一驚！」

  原本以為人窮志不窮的男友其實是個富二代，有錢長得又帥，只是皮膚不怎麼白而已。仔細想想，這麼一來就說得通了，難怪他爸爸要他扮丑，應該是怕他迷失又沉淪，像她這種人才需要善用各項優勢。

  她沒什麼仇富的心態，會害怕莫過於是怕對方看不起她而已。

  「小椪柑，以後你別那麼辛苦了，打工和代購都不要做了吧，我養得起你。」

  只要繼續有個正職的工作，別悶在家就好，賺多賺少是其次。

  「不行！」甘丹想都不想就反對。「你不是說不想靠爸爸嗎？除非是過不去的難關，讓你非得回去開口，不然我們就自己來。」

  謝深悅眨了好幾下眼才回過神來，臉上全是欣慰。「好，我們自己來。」

  他就知道甘丹不一樣，聽到他家境不錯，想法和生活態度也完全不會改變。

  能陪他吃苦又不貪圖享受，誰敢說甘丹不是好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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