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PARTⅠ

  一放暑假，甘丹的室友全都回家了，她還要打工，只得一個人留在租屋處，每一年都是如此。

  然而今年她並非一個人，謝深悅同樣沒有回家，留下來幫教授整理文獻和寫論文，兩人相處的時間只有多沒有少。

  「你不回去，家裡的人都不會問嗎？」至少周未回去露個臉吧？台灣才多大，就算從南跑到北也不需要兩天的時間吧？但她從來沒看謝深悅回家過。

  「你呢？你家裡的人就不會問嗎？」謝深悅抬頭看了她一眼，鏡片被湯麵的熱氣蒸騰得覆上一層白霧。

  「他們比較關心我下學期的學費跟生活費付不付得出來。」如果可以，當然是儘量不要貸款就不要貸款。

  甘丹吸著不加肉燥的湯麵，以前圓滾滾的臉蛋現在還是圓滾滾的，只是臉頰和下巴的肉明顯少了一些。

  減肥還是需要碳水化合物，她還能吃麵，但是滷味就敬謝不敏了。

  謝深悅低下頭，握緊筷子，狀似不經意地說道：「如果有困難可以跟我說，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你千萬別跟我客氣。」

  「當然，我第一個一定跟你開口。」甘丹毫不猶豫地回答，謝深悅還來不及高興，她隨後又補了一句。「不管我暑假瘦了多少公斤，你都要還我錢。」

  「知道啦。」他才不會在甘丹需要錢的時候還昧著五千塊不還。謝深悅挾了些青菜，像牛一樣磨著吃，有些不甘願。「談錢傷感情吶……」

  誰說有困難就跟他開口的？甘丹翻了個白眼。「不談錢，難道跟你談感情？」

  「咳咳咳——」謝深悅差點被青菜嗆死。「其實我不介意啦。」

  「介意什麼？」他講得太小聲了，甘丹沒聽清楚。

  「你跟我談錢。」謝深悅哀怨地看了她一眼，心裡真正想說的是他不介意甘丹跟他談感情。

  是的，感情。

  上次跟謝深樂談完之後，他隔天就到大賣場找小築。赫然發現他跟小築很久沒有聯絡了，明明是張熟悉的臉孔，卻處處透著陌生。

  他以前總追在對方的身後跑，有事爭著服其勞，養成小築凡事有問題都會第一個聯絡他的習慣，但自從他告白後，她就再也沒有打電話來了。

  不喜歡他就別給他希望，或許小築這麼做是對的，可是他心裡就是有疙瘩。

  當他還沒決定要上前還是離開，身體就先一步做出反應走向櫃檯。原先還有些緊張，但是看到小築見他靠近時，眼神里閃爍驚艷與驚喜的神色，完全沒有往常見到他時所流露的不耐煩，他仿佛聽見幻想破滅的聲音。

  她不是說不喜歡粗壯的男生嗎？

  他有點嘔，卻說不上難過，因為昔日那股熱切的喜歡消失了，他對她已經沒有怦然心動的感覺，也沒有忐忑不安的情緒，僅是看到一名長相不錯的女生，如此而已，心情意外地平靜。

  小築問他要不要點餐，他回過神後，鬼使神差地問了一句。

  「你知道我是誰嗎？」

  果不其然，小築搖頭，反問他的名字，以及他們認不認識之類極有可能在撞到頭或穿越後才會問出的問題。

  這讓他不禁回想起喜歡小築的理由，好像跟甘丹喜歡王令朋的原因差不多，只因為小築對頹廢的他釋出善意而已，說來有點悲傷。

  他不能嘲笑甘丹喜歡一個人的理由過於膚淺，因為他同樣是個缺愛的人。只是想到甘丹跟王令朋在一起的畫面，他莫名的又是一肚子火。

  王令朋說好聽點是花美男，講難聽點就是白斬雞，根本沒辦法給甘丹安全感；如果是他，甘丹才不需要減肥，甚至還能增胖十公斤，反正他一定抱得動！

  可是他不確定這算不算喜歡，因為他不會想親甘丹。他一直想不透這點，只好回去求助謝深樂。

  「男人受到刺激就會勃起，但這不代表他就是喜歡那個刺激物；反之，男人一旦確定喜歡上某個人，對方就有辦法讓你勃起，成為你的刺激物。你喜歡上小椪柑自然而然就會想親她了，只是你現在不確定喜不喜歡她而已。難道你是因為想親小築才喜歡上她的嗎？」

  謝深悅豁然開朗，不忘罵他一句

  ..

  。「你上次怎麼不說？」

  「因為我這次才想到。」

  謝深悅額冒青筋，可惜謝深樂天高皇帝遠，他揍不到，只好先把精力留下來，觀察、測試他對甘丹的感覺。

  他還以為很難，誰知道暑假前一天他就感受到了，因為甘丹問他何時回家。

  想到兩個多月看不到甘丹就覺得難受，好像炒菜沒放鹽巴一樣，沒滋沒味的，就編了個理由留了下來，就算只有接送她上下班、陪她到工廠採購、幫她打包出貨都好，而且他現在還學會了網路上架跟論壇廣告，能幫到她的地方更多了。

  總而言之，他就是不想跟甘丹分開。

  「吃飽了。」甘丹把空碗推出去，抽了兩張紙巾擦嘴。這陣子運動果然有用，以前得加面才吃得飽，現在少了些面卻剛剛好。「大悅，都放暑假了，你每天陪我窩在速食店不覺得無聊嗎？不跟你朋友出去走走喔？」

  「你去我就去，別忘了，我們是戰友。」雖然他很想換個身分變成男女朋友。

  謝深悅把桌上的殘餘都掃光，背起筆電。「走吧，送你去上班。」

  甘丹乖順地跟在他身後，越想越覺得謝深悅的個性好，他說要接送她上下班，她還以為只有一、兩次而已，沒想到他一堅持就是幾個禮拜，也沒見他嫌煩或找理由推託過。

  等到他交了女朋友，她就得避嫌了，不能給他帶來麻煩。不過想到謝深悅要對其他女生這麼好，還真的有些吃醋呢。

  沒有公主的命卻得了公主的病，未免太糟糕了。甘丹自嘲地輕笑了一聲，甩了甩頭，想把內心的惆悵和落寞甩出去。

  「小心！」謝深悅一把將她從馬路上拉了回來，一輛黑色轎車瞬間從他們兩人面前呼嘯而過。「走路別發呆，很危險的！」

  甘丹心有餘悸，輕拍胸口的當下還不忘自我解嘲。「我會注意別撞壞別人的車子。」

  「車子壞了可以修，報廢了可以再買一輛，你可以嗎？你只有一個耶！」他去哪裡再找一顆椪柑？謝深悅雙眼都要噴出火了。「你走裡面！」

  謝深悅原本走在她前面，現在站到她身旁，靠近路邊，還牽著她的手，護著她前進。

  這種保護者的姿態讓甘丹臉有點熱，想把手抽回來，謝深悅卻不讓。

  「我怕你發呆，牽著才放心。」剛才要不是他覺得那輛車車速過快，回頭提醒甘丹小心，還不知道她已經往路中間偏行了。

  他根本不敢想像甘丹在他面前發生車禍的樣子，他一定會崩潰，不把駕駛拖出來揍個半死他就不姓謝。

  「我——」甘丹還想說些什麼，謝深悅卻用眼神警告她，表明此事沒得商量，她只好作罷。

  只要謝深悅堅持一件事，她很快就妥協了。就算不妥協，他最後也是講到她快吐血，然後只能隨便他，所以她早就不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了。只是謝深悅堅持的事怎麼都讓她特別無言呢？換作別人早就以為他對她有意思了，哪裡還能維持好朋友的關係？

  她雖然想得清楚、看得明白，卻不能讓謝深悅了解其中的利害關係，只能任由他去做他想做的事。

  真怕哪天她守不住防線，喜歡上了謝深悅。饒是再堅強獨立的女孩子，被一個人處處保護著、呵護著，長得又好看，不動心很難吧？

  水都能滴石了，何況她的心又沒有石頭硬。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甘丹對自己喊話——千千萬萬要hold住呀！

  八月，天氣正熱，連帶著謝深悅的火氣都上來了。

  自從他知道對甘丹有了不同的感覺後已經過了兩個月，他還是不敢明白地跟甘丹說他喜歡她，他想盡辦法暗示她，她都像斷電一樣接收不到電波，總是拿「他這樣不行」的目光看著他，然後忽略他出格的行為。

  手都牽了、腰都摟了，愛心早餐、午餐、晚餐……追女生時該做的事都做了，他還見縫揷針地說「甘丹，我喜歡你」、「我最喜歡你這個樣子了」，還是沒辦法再進一步。

  到底哪裡出了錯？他已經極盡所能地付出、想盡辦法對她好了，為什麼她還是感受不到？有幾次她還說出如果他用

  同樣的方法對待小築，絕對會抱得美人歸，還拍拍他的肩膀，要他加油。

  誰要加這個油啊！

  時間一天一天的過，甘丹的體重穩定下降，謝深悅躁鬱的症狀卻越來越明顯。

  他不敢對甘丹怎麼樣，也捨不得對她怎麼樣，只能回家揍沙包出氣，怒做仰臥起坐和伏地挺身，無心揷柳讓身形更加結實了。

  謝深悅拉開上衣，當著甘丹的面拍了拍他的腹肌。「你覺得怎麼樣？」

  「不錯呀，練得很好。」謝深悅真的是她這輩子第一個近距離觀賞的猛男，她好想偷偷摸一把喔。「是不是比我上次看到的還壯了呀？」

  實在擋不住誘惑，她伸手戳了戳，硬得跟石頭一樣，能練成這樣也不簡單吧。

  「沒錯！」謝深悅點了點頭，驕傲得像只求偶的公孔雀，恨不得甘丹摸遍他全身。「既然這樣，你為什麼不喜歡我？」

  他壓抑著緊張趁亂告白，很怕甘丹拒絕，下意識憋住呼吸，憋到胸口都在痛了。

  甘丹愣怔。「我沒有不喜歡你呀。」

  「所以你喜歡我嘍？」謝深悅喜出望外，激動地握著她的手。「那我們在一起好不好？」

  「嗄？」甘丹下巴都掉了。她抽出手覆上謝深悅的額頭。「你受什麼刺激了？要不要去看醫生呀？」

  謝深悅臉色都青了，他大喊。「我是認真的！」

  「我也是認真的！」突然說喜歡她是想嚇死誰呀？甘丹沒好氣地睨了他一眼。

  「我知道你怕我告白失敗難過，但你也不用犧牲自己呀。」

  當他不入地獄誰入地獄嗎？人不當，當什麼屠龍騎士呀？

  謝深悅差點吐出一口血來。「我是真的喜歡你！」

  「好好好，我知道。放心吧，不管明天結果如何，我都不會想不開的。」勝敗都是兵家常事了，更何況告白？她還不至於因為告白失敗而失常好嗎？日子還是要過的。

  而且她這陣子頻量體重，幾斤幾兩重清楚得很，就算成功瘦下五公斤，曲線變得明顯，屁股變得緊實，肚子比胸部小了，但她還是個小胖子呀，才不奢望一舉就能告白成功呢，更何況王令朋根本不知道她是誰好嗎？

  只是她沒想到謝深悅怕她大受打擊，在她告白前一天用這種方式勸退她，真是儍得可愛。

  甘丹心暖暖的，倍受感動，反握住謝深悅的手，萬般感謝。「大悅，謝謝你，有你這樣的朋友真的很棒。不管我有沒有成功，我都希望你能幸福，你要對自己有信心，現在的你超棒的，小築一定會喜歡你！真的！」

  連她每天念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的人都有點小動心了，小築那裡根本不是問題。

  謝深悅要瘋了！

  管他真的假的，他現在喜歡的人不是她呀！他超想把甘丹的腦袋剖開，直接植入軟體程式，執行喜歡他的指令。都講得這麼明白了還不相信，他平常表現得有這麼糟糕、這麼沒信用嗎？他哪裡流露出花心潛質了？

  謝深悅不知道就是他表現得太好了，才會讓甘丹誤以為是天性使然。

  明天就要目送甘丹上戰場了，現在的他比甘丹還煩躁。

  告白失敗，他會安慰甘丹，要是告白成功……他該怎麼辦？有什麼辦法可以讓王令朋知難而退，別擋在他跟甘丹中間？

  謝深悅想破腦袋就是想不出個所以然來，謝深樂又不幫他出主意，說什麼他不做壞人姻緣的混帳事，不然好歹也幫他想想該如何在他們兩人交往前阻止他們啊！

  苦惱了一整晚沒睡好，謝深悅頭痛慾裂，卻還是早早起床，騎車到甘丹家樓下，如同暑假時的作息，全然忘了甘丹今天開學了，晚上才有打工。

  「你打算什麼時候去找白斬——王令朋？」謝深悅載甘丹到學校側門，拎了袋早餐給她，說話有氣無力的，還有點不甘願。

  「中午吧，不知道他這學期有沒有接系辦的工讀。」甘丹見他眼底滿是血絲，不由得皺眉。「你回去睡覺啦，我下午再跟你說結果。放心吧，我一個人可以的。」

  等這件事情結束，她也不好意思讓謝深悅天天往她這裡跑了。麻煩了他那麼久，其實也已經習慣身邊有他的陪伴，說不定告白失敗還沒有謝深悅離開更讓她難過。

  不過這就是人生呀，聚散離合的，難過也沒辦法。

  「不，我陪你。」他想好了，就算謝深樂覺得棒打鴛鴦不是人幹的事，他都要畜生一回。

  「好吧，有始有終。」為期三個月的計劃終於要在今天結束了，他想參與無可厚非，現在可是她跟謝深悅感情最好的時候，之後距離遠了，感情就淡了，她想找他喝杯茶或吃頓飯，都找不到熟悉的感覺了。

  甘丹有點難受，精神萎靡了些。「我先進教室了，中午再電話聯絡吧。」

  「嗯，好。」謝深悅不敢走遠，就到學校附近的超商假寐，等待中午到來。

  其間，實驗室的學弟、博士班的學長，甚至連指導教授都有事找他，要他回去一趟，通通被他回絕了。

  女朋友都要跑了，哪裡還有心情處理其他雜務？又不是少了他，實驗就沒辦法進行或是文獻會在三十分鐘之內銷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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