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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6 13:04:56 作者: 清清晚
醒過來之後,這男人總會讓人搬來一些奇怪的東西,每次她問起,他都笑著不說話,坐在床上默默看著摺子。
後來,她才知道,他是想在院子裡種點東西。
那年冬天,最後一場雪降臨的時候,海棠樹下開滿了明艷的梅花。
那時,季堯拉著她站在廊下,給她披上大氅,指著這些梅花說:「沉璧,這些梅樹能活很久很久,哪怕有一日我不在了,他們也會繼續陪著你。」
她當時聽了這話,只覺得不吉利,伸手去堵他的嘴:「胡說什麼……」
他笑著拉住她的手,擁她入懷,在她耳邊呢喃著:「明年這個時候,也陪我看梅花,好不好?」
她當時,是怎麼說的來著?
對了,她當時沒說話,覺得這話過於矯情,卻還是沒忍住撫上男人寬厚的背,在心裡默默道了句「好」。
可到頭來,食言的人卻是他。
第二年的晚冬大雪,只有她一個人,身穿冰冷的甲冑,站在戰場的風沙里,入目唯有艷紅的血花。
院中那些梅花,她也再沒看過第二次。
「宗桓,種些梅樹吧。」
宗桓正和融冰說笑,聽見沉璧的聲音,轉頭看了過去。
沉璧站在原地低著頭,聲音有些沙啞,聽不出來情緒。
「現在種下,明年應該能看到開花吧。」
宗桓眨巴了幾下眼睛,道了聲「是」。
沉璧沒再說話,轉身回了屋子。
看著主屋的房門被關上,宗桓蹲在原地,覺得有些奇怪,忽然問了句:「融冰,夫人之前……是不是認識我啊?」
融冰站起身,拍了拍裙子上的泥土,眼裡的笑意漸漸消散開,蒙上了一層冰涼的寒意。
「怎麼可能,夫人連雲州都沒出過,大人一直守在邊境,怎會認識?」
宗桓撓了撓頭,覺得有些道理,卻還是小聲嘟囔了句:「那為什麼夫人喊我名字的時候,總覺得很熟悉呢……」
而且,有一種讓人不自覺聽從的感覺,就好像……
好像很久之前,他真的聽過沉璧的號令。
沉璧回到屋裡,剛繞過屏風,一眼就看見搭在椅子上的玄色披風。
那晚季堯走的匆忙,這披風在椅子上搭了三日,她有意沒去碰,也不想管,就這樣一直放著。
披風上繡著金線龍紋,料子殷實厚重,上面殘留了幾分熟悉的氣息。
融冰走進屋的時候,正好看見沉璧坐在椅子上,手裡捧著那件玄色披風出神。
看出沉璧心情不好,融冰走到沉璧面前蹲下,小聲說道:「殿下,姜媽媽派人來傳話,說小廚房做了您最愛的牛乳羹,奴婢給您端一碗好不好?」
這幾日沉璧胃口很差,人也瘦了些,融冰和姜媽媽看在眼裡,都著急得很,每日換著花樣給她做吃的。
沉璧沒說話,漠然地抬起頭。
「融冰,明日是初幾?」
「明日?」
融冰眨了眨眼睛:「明日是十月初一,怎麼了殿下?您有什麼事嗎?」
沉璧不自覺攥緊了手裡的披風,心驀然沉了下去。
十月初一,十月初一……
原來已經快到了。
她盯著披風上的金線龍紋,心不在焉地說道:「明日,我想吃西街的那家果子,你知道的。」
融冰點頭:「好,明日奴婢去給您買,您放心吧。」
看著融冰的笑臉,沉璧卻感覺手腳冰涼,如同置身於冰窖一般。
腦海中,只剩下了那句「明日是十月初一」……
十月初一,就算她想忘記,還是抹不掉那天的記憶。
一閉上眼,她仿佛就能聽見宗桓的哭喊聲。
「屬下是真的沒想到,明明宴席前都安排的好好的,怎麼就能混進來刺客,埋伏在回府的路上……」
「屬下也不知道怎麼回事,但確實有個小廝進來,和大都督說了些什麼,大都督那會兒正忙,來敬酒的人很多,脫不開身,誰也沒想到大都督聽完就離開了。」
「您沒給大都督傳過話?可是門房的人說,那小廝就是您院子裡的人,不知道他和大都督說了什麼,大都督才急忙出了門,結果……」
「結果,回府路上就遇到了刺客,大都督硬生生當胸受了一劍……」
沉璧猛地睜開眼,入目一片黑暗,耳邊的聲音頓時消散了。
已經入了夜,屋內漆黑一片,外面隱約傳來淅淅瀝瀝的雨聲。
沉璧下意識攥緊手裡的被子,心跳如鼓。
不知為什麼,平時趕上下雨天,融冰知道沉璧害怕,都會特意給她留一盞燈,但是今日……
「轟隆」一聲,眼前瞬間划過一片刺目的白,冷汗頓時順著她的額角流了下來。
尖叫堵在喉嚨里,被子蒙過頭頂,沉璧緊緊閉上雙眼,眼前卻再次浮現了那一日的場景。
她看見主屋裡,軍里的大夫軍醫跪了一地,各個如喪考妣,一言不發。
姜媽媽帶著丫鬟守在門口,用帕子擦著眼淚,嘆息聲一聲接著一聲。
床榻前,宗桓一個膀大腰圓的鐵血漢子,卻跪在地上哭得泣不成聲。
她也看見了自己。
她坐在窗前的椅子上,纖細的手指緊緊捏著把手,指尖泛著慘澹的白。
窗外電閃雷鳴,風雨交加,屋內只剩下寂靜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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