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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6 13:04:56 作者: 清清晚
地上二人的影子靠得如此近,卻又離得那麼遠。
她擦乾臉上的淚水,聲音冷靜得聽不出一絲情緒。
「季堯,我死之後,你把我送回塞北吧,我想回家了。」
時至今日,她都記得那一刻季堯的神情。
她眼睜睜看著他抿緊發白的薄唇,臉上的血色漸漸褪盡。
他盯著她看了許久,最終咬著牙道了一句:「除非我死了,不然你休想。」
她被軟禁在院子裡,玉家軍的士兵們整日守在院子門口,寸步不離。
每日,姜媽媽都會親自照顧她起居,看著她用膳用藥,怕她自盡,不允許任何人出入。
直到他出征那日,她也沒能再見他一面。
她看著窗外開敗的梅花,知道自己如它一樣,花期已過,臨近衰敗,生死都被系在他人手中。
可是,若她一生求死,依舊無人能阻攔。
季堯出征之後,她生了一場大病。
她本就身子不好,常年吃藥,那場病來得兇猛,她的身體也愈來愈虛弱,最後幾乎起不了床。
每日她睜眼開眼睛,時而白日,時而深夜,她渾渾噩噩地過了半個月。
直到一日,和煦的春風吹進屋子,她才猛然間發現,是春天來了。
正好她難得有精神,於是,她讓小侍女撫著自己出屋走一走。
可剛出了門,她就發現不對了,院門口的士兵不知何時都已撤走了。
正疑惑的時候,姜媽媽淚眼朦朧地走了進來,看見她站在院子裡,不由得一驚。
她感覺到不對,問了姜媽媽半天,姜媽媽卻什麼都沒說,只將一封信交給她。
她看著那封信,心裡沒由來的一陣慌亂。
畢竟如今這裡,能送信進來的人,就只有季堯一人。
她拆開了信封,信里卻只有寥寥數語。
「北海府幽州,乃塞北王府舊邸。」
她一頭霧水地看著姜媽媽,問她這是什麼?
姜媽媽一邊擦著眼淚,一邊告訴她,大都督臨走的時候吩咐了,如果他沒回來,就把這封信交給她,府里剩下的士兵們,全部供她差遣,聽她號令。
如今,無論她想去哪裡都可以。
一時間,她的思緒滯住了。
緩了半晌,她才抖著嗓子問,什麼叫他沒回來?他去了哪裡?
聽見這話,姜媽媽像是再也忍不住了,捂著臉失聲痛哭起來。
直到聽見姜媽媽說出那幾個字,她才終於明白過來。
難怪啊,難怪他肯放自己回家,原來……是他死了。
季堯死了。
那個曾經告訴她,會好好待她、永遠不會負了她的男人,將她困在了雲州,留下她的性命,自己卻死在了一個大雪紛飛的冬日裡。
她看著手裡的信,抬頭恍惚間,仿佛看見季堯根本沒走,他就站在窗邊,一手扶著窗柩,偏頭看向她。
他還是那般深沉清冷,像是無波無瀾的枯井一般,從來不輕易叫人察覺出情緒,將一切都深埋心底,默默扛下所有。
他站在原地,盯著她通紅的眼睛,許久,他才走了過來,手指撥開了被她咬緊的唇。
男人摸著她泛紅的眼角,薄唇一開一合,低沉的聲音就入了耳。
「塞北並不遠,你想去,就去看看吧。」
她抱著那封信,坐在屋裡三日,一動沒動。
第四日的時候,她把那封信收了起來,叫來了姜媽媽,告訴她自己要去邊境。
小的時候,她總聽太后說,人死後要回到自己的家,才算是落葉歸根。
她早就沒有家了,東楚像個冰冷的牢籠,塞北只剩下一抔黃土,她無處可去,直到遇見了季堯。
他救下了自己,為她築起遮風擋雨的屋檐,無聲地護著她三年。
他已經成了她的家。
如今,她也要去接他回家了。
去邊境的路顛簸難走,她身子本就不好,路上還遇到幾次偷襲,折騰得她甚至嘔了血。
她還是堅持到了邊境的軍營。
在邁進軍營大門之前,她曾無數次幻想過,這只是季堯為了騙她,故意編織的謊言。
他也許會站在軍營的校場上訓兵,依舊是那副不近人情、嚴肅認真的模樣。
在瞧見她跑過來時,他會像往常一樣伸手接住自己,佯嗔斥道:「說了讓你待在府里,怎麼又不聽話?」
然而,軍營里沒有她所想像的那般熱鬧,校場上沒有一個士兵,甚至沒有一個人影,只有一副冰冷的棺槨,季堯就這樣毫無生氣、靜靜躺在裡面。
她走過去,看了許久。
天上飄下雪花,她伸手握住他的手。
許是天氣寒涼,那隻總是溫熱的手,此時變得冰冷又僵硬。
他手上滿是血漬泥土,她完全不在意,將他的手放在自己臉龐上,輕聲喚他:「季堯,我來接你回家了。」
「你別生氣了,之前是我不好,我哪兒都不去了,我只想和你在一處,我們回家吧,季堯,好不好……」
「季堯,你應我一聲啊……」
她跪在棺槨前,一直忍著沒落下的眼淚,終於奔涌而出。
她哭得昏厥了過去,醒來之後,她摒退了軍醫,喚來前線的將軍們。
她不明白,季堯作為北境大都督,肩負著北境千萬百姓的性命,怎麼可能輕易讓自己陷入絕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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