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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6 13:04:56 作者: 清清晚
書案前,宗桓又站了半天,終究沒再說什麼,低下頭行禮後,轉身離開了。
帳簾掀起,書案上的燭火瞬間舞動起來,搖搖欲墜似的,一會兒又恢復了挺直的模樣。
她盯著忽明忽滅的燭火看了許久,直到火光晃得她視線模糊、眼眶發酸,她才移開了目光,緊緊地閉上了眼睛。
剛才宗桓提到的「大都督」,是他們北境玉家軍的主帥,也是北境最大的首領。
十多年前,東楚、西域兩國鼎立,東楚的塞北邊關被起義軍占領,東楚的北邊一帶被割裂開來,成立了新的國家——北境。
北境處在東楚的最北端,十年之間,擴展出了整整十一州、上百畝的土地。
三年前,開始休戰養息,北境的將士們在率兵征戰的三位都督之中,推舉出了一位北境首領,手握玉家軍最高指揮權,眾人為表敬重,尊稱其為大都督。
這位北境大都督,名喚季堯,曾經踏破東楚的半壁江山、令東楚人聞風喪膽的北境玉家軍,上百萬步兵鐵騎浩蕩軍隊,都只聽他一人號令。
而後來,她就成了大都督夫人。
她記得,那男人活著的時候,一向喜歡沉著雙眸,眼神冷冰冰的,誰也看不透他的心思。
他帶兵打了十多年的仗,腰板直,身子硬,總是那麼一副深沉穩重的模樣,光是按著腰間的佩劍站在那裡,身上那股不怒自威的氣勢,一般人見了都不敢靠近。
唯獨在她面前,他卻能挑起幾分嘴角,俯身抵著她的額頭,粗糙的手掌摩挲著她的臉龐,手指重重碾壓過她的紅唇,低聲喚她一聲「沉璧」,嗓音渾厚好聽。
自從他死後,再也沒人喚過這名字了。
世人都道,如今北境沒了季堯,就如同喪家之犬一般,徹底失了主心骨,就算曾經的玉家軍鐵騎能踏破天下,如今也只能任由他國欺侮,被踏平是早晚的事。
可是,她身為大都督夫人,絕不能眼睜睜看著北境落得個這樣的結局,哪怕是拖著這麼一副殘破的身子,她也得想法設法讓北境活下去。
她心裡清楚,北境是他的一生心血,對他而言,比什麼都重要。
思慮及此,心裡驀然湧上一陣疲憊。
她看向榻邊昏黃的燭火,微弱的光籠罩著旁邊的一方木桌,她扶著面前的書案站了起來,蓋在腿上的毛毯滑落在地,被她徑直踩著走過。
榻邊的昏黃燭火,映出了桌上的一個小匣子。
她站在桌邊,將匣子打開,裡面靜靜躺著一張發皺的紅紙,似乎被人大力揉搓過,又被再次撫平了。
上面的字體刻板公正,一板一眼地寫著「季堯」和「沉璧」。
那是他們二人的合婚庚帖。
三年前,他們成了婚,前兩年的時候,季堯都在邊境布防巡視,直到第三年才回了北海府,回到了雲州,回到了他們的家。
那時他剛回來不久,就帶她去了雲州的一處寺廟,寫下了這份合婚庚帖。
她還記得,那天下著淅淅瀝瀝的小雨,她坐在大殿佛像旁的一張木桌前,季堯坐在她身邊,一手執筆,神情專注,無比虔誠。
她看見,他親手寫下了合婚庚帖的最後一句話——
永結同好,一世長安。
寫好後,季堯把庚帖拿給她看,低聲道:「日後我定好好待你,絕不負你。」
眼淚滑下,滴在信紙上,暈開了一片水漬。
她攥著手裡的紅紙,扶著桌子蹲在了地上,胸口傳來一陣陣尖銳的疼痛。
她大口呼吸著,眼淚卻止不住地往下流。
他沒負過自己,這輩子,一直到死都沒負過。
可自己卻負了他。
胸口的疼痛越發劇烈,喉頭一甜,鮮血從嘴裡溢出,她癱倒在地上。
恍惚間,她仿佛看見那男人正披著軍服,靠坐在床榻上,緊抿著雙唇,眼眸深沉地攫住自己,一動也不動。
「……季堯。」
也不知是誰的一聲呼喚,倏爾在深沉的夜裡響起,像是歷經了無盡的痛苦,仿佛曆經千迴百轉,依舊無法訴盡衷腸。
「哐當」一聲,不知什麼東西砸在了地毯上,傳來一聲悶響。
眼前陷入一片黑暗,只剩下搖曳的燭火殘影微晃。
但很快,也伴隨著意識一同消失了。
***
在她的印象中,她嫁給季堯那一年,正好是北境和東楚打得最凶的一年。
那一年,北境的三十萬鐵騎滅了東楚整整五十萬大軍,從中原割裂出了十一個州,上百座城池失守,東楚徹底失了與北境再戰的機會。
東楚只得割地賠款,和北境簽訂了停戰協定——整整三十年,東楚不得率兵踏入北境一步。
與此同時,東楚請求與北境和親,東楚太子親手將一位皇室旁支的公主,送給了北境的大都督。
這人就是她。
她叫沉璧。
她自小長在北方的邊境,據說,她父親曾是邊境封地的藩王,卻起了不該有的心思,暗中勾結邊境駐守將軍,意圖謀逆。
事情敗露之後,她父親在府里放了一把火,將他自己和妻子兒女都燒死了。
府里上百口人,唯獨她一人活了下來。
等到有記憶時,她已經進了宮,住進了太后娘娘的院子裡,那年她十四歲。
她的太子哥哥說,是因為她摔到了頭,所以才會把之前的事情都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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