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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6 12:58:16 作者: 嗑南瓜子
齊秉文仍是含笑未駁,步調徐徐,人也不急不緩,等蘇凔話落自靜了片刻,才道:「蘇大人心思如何,旁人瞧不得,可行跡如何,齊某受益良多,總要道個謝才是。」
蘇凔沉默,齊秉文又道:「乘風駕鶴,對於伯父而言,是樁喜事。他自去歲回到老家,身囿於床榻,魂自陷囹圄,說是生不如死也不為過。」
蘇凔忍不住道:「那齊大人是何時好起來的?」
齊秉文頓了腳步,笑瞧他道:「好起來?」問完續推著輪椅往前,絮絮道:」你瞧他這樣子,哪裡就好起來了。不過是請郎中下了幾副猛藥,催得油盡燈枯爾。今日不去,多不過是數日之間。
我與伯父,往來不過數面。他為官清正,厭惡裙帶之說,故而幾支旁系都在老家,離京千里萬里,唯恐落了他人話柄。上回見他,還是祖母回鄉探親,伯父陪伴在側,那時候,我才初初束髮。」
蘇凔越發吃驚,失態道:「那你怎麼……」
齊秉文搶白道:「怎麼肯陪他來走這一遭虎窟龍潭是麼?自然是……」他頓了頓:「這個中緣由,多了去了,又或許如蘇大人所言,並非有意替伯父求情,只得一心侍君爾。我也並非就是捨生取義,刻意護伯父還京,而是為著旁的,落了個殊途同歸。」
蘇凔還待在問,齊秉文一指前方道:「誒,到了。我與伯父這兩日皆在此歇腳,特意選的離先帝陵墓近些。住處不是守墓人,便是荒郊客,也不拘來客是長命百歲還是氣若遊絲。」
蘇凔道:「那你們,要如何返程呢。」
「伯父來之前,早已散盡家財,打髮妻兒,祖籍兄友親朋皆遣散乾淨,特叮囑我,一抔黃土掩了就是,此生,無顏回去了。」
蘇凔心裡不知是何滋味,惆悵半天竟忘了問清霏往何處,只擰著眉頭痛道:「大人這是何苦,大人這是何苦,他何苦如此,他都離了這是是非非,他都走開了。」
好端端的走開了,何苦要回來尋死。他沒把這句不敬之言問出口,只將手心紙團捏的咔嚓嚓響。何苦要尋死,好端端的活著,為什麼要尋死?
死得其所就罷了,這死了,死了就死了,只作他人口間一句笑談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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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4章 不知春
他所有的不甘和掙扎都跟著齊世言從高台跌毀,究其原因,宋家兩子,雖長在京城,卻與父親宋柏書信頻頻,關係融洽,詩文傳家養出來的儒生,本就極重倫理綱常,哪比的薛凌一身反叛。
大抵此時此刻,他才能真的嘗試著去想,自己的父親宋柏,當年是錯的。人不能靠活著完成一件事情,那大多數也不能靠死亡來完成。
所謂捨生而取義者,除卻勇氣,還需要些運氣,畢竟十之八九,舍了生,根本取不到義。
他,如果用相同的方式去追求清白,只會落個相同下場。薛凌,才是對的。
對與錯,就是要無比慘烈的結果擺在眼前,人才會承認。薛凌不過是,看見的早了些而已。
齊秉文已丟了手,進到裡頭招呼出兩個精壯漢子,合力將齊世言屍首搬到了一處石璧茅屋裡躺著。
蘇凔心中不忍,卻不知如何再勸。隨後又有人拿了些黃紙香燭之物,勉強開了條身後路。至少一盞引魂燈是燃著了,若真有陰司黃泉去處,起碼齊世言不至於魂歸混沌。
燭火飄搖之時,屋外太陽始斜。齊秉文打了盆水,遞過一條帕子,道:「蘇大人身上不潔,稍微洗洗再走吧。」
此舉看來殷勤周到,話里卻是趕人之意。但自己身上確實沾了些血跡,衣物之上消不得,手臉方才只擦了擦,這會洗洗也好。蘇凔右手接了帕子,剛要將雙手浸到盆里,左手將攤未攤忽地在水面之上停住。
那半張表書,還蜷縮在手裡,就等著他放虎歸山。
蘇凔偷眼往旁看了看,齊秉文取了個草糰子跪坐在齊世言遺體前,並未關注自己如何洗手之事。
他盯著手腕,好似不是要洗手,而是要壯士斷腕,片刻後近乎顫抖著將左拳沒入水裡,溫熱液體從瞬間從指縫間往裡侵襲。
冤也好,屈也好,過往種種,都消於這些許微波之間。
他遲遲不肯將手拿出,只記著,齊世言從高台栽倒後,自己飛身撲下去,雙手將人攬起時,人已是出氣多進氣少,再說不出話了。
大概是將死之人毫無威脅,又或者魏塱想看看同黨還有誰,故而並沒有立即令御林衛圍上來,蘇凔得以抱著齊世言,占盡他彌留的最後一點恩惠。
「宋……宋……」
他感受著手裡紙張在一點點溶解,清晰的辨認出齊世言當時喊的是「宋」,而不是「蘇」。
清霏知道自己是宋柏之後,齊世言又與薛凌牽連,兩爾加持,知道自己身份理所當然。
所以臨死之際,他想喊自己什麼?
宋……宋滄?
蘇凔在那一瞬間無比慌亂,縱他已打算要自表身份,可「宋滄」二字快要從別人嘴裡喊出來時,慌到他一身汗毛倒豎,不顧手裡還捏著表紙,連帶著一起按到了齊世言胸前。
「伯父。」他喊得如此大聲,別人聽來想是以為他悲痛欲絕,實際不過是做賊心虛,唯恐齊世言迴光返照而已。
現手浸在在水裡,連自己都對那會的慌亂百思不得其解,喊出來了,不是更好麼,怕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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