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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6 12:58:16 作者: 嗑南瓜子
    如此,再去回憶初見的場景,他越發的記不起當日在寧城的薛凌長什麼模樣。

    喉嚨里血氣翻湧,他連咳嗽的力氣都沒用,任憑嗓子裡咕噥成一團。其實無需薛凌解釋,他並不需要解釋,他寧願薛凌不要解釋,就當這天道不公,就當神佛無眼,就當是他善果無善終。就當是那群人良心大發,不忍身嬌肉貴的富家公子吃苦頭,一番好意勸了人回京,盡數付於驢肝肺。

    所以才……身家性命不保,戴罪魂斷異鄉。

    若是這樣的話,一個恨字可以囊括所有,能有個實實在在的人來恨,其實算的上幸福。他躺在地上,直愣愣的瞧著那隻蜘蛛。不敢重複那句「若死的早些,沒準不至於西北戰火綿延」,腦子才電光火石的閃了一下,便是竭盡全力的抗拒。

    他說的本沒什麼錯,他說的本沒什麼錯啊,薛弋寒想造反啊。

    至於是不是真的……是不是真的哪輪的到他這種身份的人說了算?

    至於是不是真的,是不是真的哪能輪的到已經死了的薛弋寒說了算?

    他凝了凝神,想挪動一下,發現右手至胳膊處,已經隱約沒什麼知覺了,嚇的猛地一抽,劇痛傳來,又才老老實實的躺在那。他仍不想去承認當天的話有什麼問題,敗軍之將,早死不就有早死的好麼。

    怎麼那麼巧,就遇上了薛弋寒的兒子?也許這個是假的?並不是,他記起那天晚上……薛凌出示過薛弋寒的金印。他雖沒見過這些大人物的私人東西,但在京中扛刀數年,免不了接觸各種文書,再加之跑冬練出來的眼力勁兒,基本能確定那東西是真的。

    他終於停下腦子裡沸反盈天,褪色成街邊剛出鍋的豆腐腦,漲作白生生的一團,風吹草動都能破開來。究竟是哪句話觸動了薛家少爺的心弦,與他而言,已經不重要了。

    只是薛凌不肯罷休,非要將她為何繞道回京說的明明白白,碎掉了申屠易最後一絲活氣。她終於找得一絲痛快,將這些事講的洋洋得意。她在懲惡揚善,要不是那群人當日口無遮攔,她怎麼回京?

    作繭自縛,死有餘辜。

    江閎說「薛弋寒送回來的,是西北兵符。」

    因果循環,天道輪迴。

    江閎說「薛弋寒有違臣道。」

    講完緣由,仿佛是給自己擺脫了罪孽,薛凌長長出了一口氣。停了片刻,忽又興高采烈的道:「你別以為我在撒謊。」

    「你沒見過平城。」

    「它離寧城還有好遠呢。」

    她並不怕申屠易不信,反而有些怕自己不行,反正申屠易此刻老實的很,她就專心致志的想平城,想著和城裡將士過往,想著和魯文安在原子上的趣事。開懷處還偶有笑聲,一直絮叨到那年魏塱篡位,薛弋寒回京。

    直到那年魏塱篡位……

    直到魏塱篡位,她才反應過來,劍底下的人好久沒動靜。試探著鬆了平意,看見申屠易還死魚樣兩眼翻白躺著,突而又怕這人是真的死了,趕緊大力戳了一指申屠易腕間傷口,見他有氣無力的縮了一下,才放下心來。

    可她仍然止不住話匣子,她從來就沒有與人講過這些事。明明這些事美好的像……像少見的白兔子一樣,突然就再也見不得光。她藏的小心翼翼,藏的心力交瘁。她必須得與誰說一說。

    不能是肝腸寸斷的哭訴,平城的小少爺做不出來,就得是現在這樣,講的志得意滿。講魏塱篡位,無憂之死,齊世言是個偽君子,陳王魏熠生了副軟骨頭,江國公就是個二臣賊子。宋滄更不是為了什麼翻案下獄,是皇帝和霍准跟瘋狗似的在搶食吃。至於蘇姈如?就是她當年藏了宋滄。

    她前頭像個說書的,眉飛色舞,洋洋灑灑,將平城說的如蓬萊仙山。到了這些事上,卻瞬間化身為一個神棍,惜字如金,好像怕申屠易不知道天機,卻又唯恐他參透了天機。

    她將申屠易拍的清醒了些,端莊笑著道:「你看,他們騙你。」

    申屠易仍是沒有大的反應,只將腦袋歪向一邊,不再看薛凌。

    薛凌一回頭,眼淚直直垂到腮邊。

    她沒講薛弋寒為何死守平城,江閎如何瞞天過海,齊府怎麼苟且偷生,陳王妃的胎是怎麼落的,蘇姈如又是為何要藏著宋滄。她大發慈悲,光正偉岸的在那對著申屠易指點迷津說「他們騙你」,實際上,不過是秦庭之哭的一句「他們騙我」。

    原該是「他們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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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37章 昭昭

    察覺到臉上濕熱,她捉急忙慌的覆手去亂擦,忘了指尖掌心皆是濃烈鮮紅。一手腥氣便隨著動作在臉上蔓延開來,又被淚水衝散,臉上溝壑分明,又沾染著薄汗,面貌與申屠易初見的那個小少爺,相差的更遠了。

    這樣抹了好幾下,薛凌才堪堪止住淚水。她再也沒什麼要跟申屠易說的,便撐著地面起了身。瞧著那刀還在近處,雖然知道申屠易現在估摸著也是拿不起來,她還是上前幾步,一腳將其踢的老遠。

    屋子裡一片狼藉,地上到處都是血跡。薛凌將臉仰著,張大嘴狠吸了兩口氣,才緩緩走到含焉身邊,顫抖著一根手指去試了一下她鼻息。

    竟然是還有點,似乎是難以置信,她又伸出一根手指,放了好一會,確定是還有氣。她重重垂下頭,壓著動靜喘了一口,說不清是喜悅還是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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