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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6 11:56:29 作者: 幸運螢
「樓上產科出事了,有位產婦沒救過來。」
「誰?」
「好像是陳醫生負責的。」
「天呀……」
裘盼聽愣了。
醫院每天都有人離世,這一回她與來拉人的死神只隔了一個樓層。
21世紀了,女人生育依然是「玩命」。
電梯到,裘盼進去後盯著按鍵,產科就在樓上,要不要去看一看?
隔著一層樓,她仿佛能感受到樓上的緊張與痛心。
旁邊設備科的同事按了一樓,電梯下行。
裘盼在心裡嘆氣,算了,她在值班,不能擅離職守。
回到信息科呆到天亮,白班的同事來了,值夜班的伸著懶腰打著呵欠回家去了。
也許未習慣,也許心裡藏了事,裘盼整夜沒睡,神志中有一種混沌的清醒。
離開醫院時與下夜班的護士擦身而過,她們都在聊產科產婦離世的消息,說是因為羊水栓塞。
隔遠望見陶羨,她小跑著四處張望,焦急地尋找著什麼。
她也望見裘盼了,跑過來問:「有見到陳醫生嗎?」
裘盼搖頭,問:「陳醫生還好吧?」
陶羨嘆氣:「看來全醫院都知道了。我不知道他怎樣,也沒找到他,這才擔心。」
昨晚她不用值班,出事後她馬上接到通知趕回醫院。產婦在手術台上離世,身為科室主任的陶羨需要處理的後續工作太多了,她沒有餘力關顧陳家岳的情緒,只見他看上去還算鎮靜。
直到今天早上,事情初步地告一段落了,陶羨想私底下和陳家岳聊一聊,他人卻不見了,手機也落在辦公室里。
「你要去哪裡找?」裘盼問。
陶羨:「去兒科。」
付朝文負責對接家屬,忙不過來。陳家岳也許會去找蔡偉然說說話。
陶羨急急忙忙走了。裘盼回頭望著住院部,猶豫再猶豫,然後折返而去。
住院部頂樓的鐵門虛掩著,裘盼輕輕推開,探出腦袋悄悄地往外張望。
清晨的曙光中,一抹白色人影站在天台的欄杆外面,突然往下沉。
裘盼心裡一緊,背著肩包衝過去:「陳醫生!」
陳家岳站起身回頭看。
裘盼慌神地朝他招手:「快回來!」
陳家岳扶著欄杆利落地翻身,回到了安全地帶。
裘盼鬆了口氣,不由得說:「別想不開。」
陳家岳說:「掉了東西,去撿回來而已。」
他把一張薄薄的東西,像是照片,擦了擦放回錢包里。
他往回走,站定在裘盼跟前,見她臉色沉沉,眼圈發黑,問:「值夜班?」
裘盼「嗯」了聲。
陳家岳:「還不回家?」
裘盼:「……」
「回家吧。」陳家岳看著她說,「回家睡一覺。」
裘盼鼓起勇氣:「我聽說產科出意外了。」
陳家岳低了低頭:「是。一位新媽媽,沒救回來。」
裘盼沉聲安慰:「別太難過。」
「沒太難過。當醫生的第一天起我就知道早晚要面對。」話是這樣說,陳家岳也勉力地笑了笑,但他臉上的神緒並不輕鬆,眼裡也沒有光。
安慰人是一件十級難度的事,裘盼不知道怎麼做,只好道:「你已經盡力了。」
陳家岳說:「死神來得太快,我好像沒有足夠的時間去盡力。」他望向遠處,淡聲道:「她是我第一個沒救回來的產婦。她才當了四分鐘的媽媽。她才看了孩子一眼。她才咳嗽了一聲。就這樣走了。」
裘盼聽著很傷感,都是母親,都躺過手術台,都經歷過孩子出生那一刻的激動,假如換作是她……沒敢細想,眼眶已經泛紅。
「她知道嗎?她知道自己要走嗎?」
「如果知道,那最好了,起碼她可以在心裡跟孩子道別,跟所有她在乎的人說再見。」
裘盼濕了眼:「是不是羊水栓塞?」
「屍檢才能確認。大概率是。」陳家岳低眼看地,「如果再給我1分鐘時間,1分鐘的時間……」
他仿佛回到了當時的手術室,如果多1分鐘的時間,他可以先這樣那樣再這樣那樣,產婦就有可能倖免於難……
沒有如果。
陳家岳戴著眼鏡,薄薄的鏡片後眼神專注,亦黯然失落。
夏日天空晴朗,早出的太陽把人曬出了薄汗,空曠的天台上就裘盼和陳家岳兩個人。他和她的影子在灰色的水泥地面斜斜地長長地疊在了一起。
樓下不知怎麼回事,有汽車不停地按喇叭,鬧得厲害,後來估計有保安去處理了,又安靜了下來。
陳家岳仰頭望頂上無際的天空,淺藍色的沒有一片雲,空空蕩蕩。
就算真的有神靈,也未必是住在上面吧。
無聲嘆氣,低頭看見裘盼。
她默默地站在旁邊,眼眶和鼻尖微紅,似偷偷哭過,看他的目光有淡淡的哀愁和憐憫。
「為什麼你會在這裡?」陳家岳問她。
裘盼說:「陶醫生在四處找你,她很擔心你。」
「你告訴了她我在這裡嗎?」
「沒,我不確定你會不會真的在這裡。」
「為什麼會是這裡?」
「猜的。」
「因為你來過。」
「……嗯。」
她來過。那時候她哭,他靜靜地守在旁邊。這回輪到他,他看著沒哭,她卻似明白,靜靜地守在旁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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