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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6 11:56:29 作者: 幸運螢
天台一個人都沒有,僻靜寒冷。天色灰沉,遠處的高樓朦朦朧朧地在天邊豎著薄影。
樓下有稀稀落落的走動聲,也有汽車進出的動靜,對面的門診大樓幾乎都熄了燈,只有一樓大堂亮著光。
陳家岳喝了一口熱鴛鴦,默默看著手中的照片。
照片巴掌大,拍攝對象是一個小孩子,一兩歲的模樣。
拍攝的那天估計比今天還要冷,小孩子穿得厚厚實實的,紅色的小棉襖襯得小臉蛋圓圓鼓鼓又紅潤。
矮墩墩的小身軀靠著大型的姆明卡通像,對著鏡頭甜甜地笑,一雙小眼睛彎成又細又長的新月,小嘴巴露出三四顆小白齒。
這照片陳家岳看過無數次了,每一次翻出來再看,仍然會忘記時間地對著它出神。
直到杯中的熱鴛鴦喝沒了,他起身拍拍西褲上的淺灰,回樓下產科開始工作。
只要不用值班,也沒有急召,開工之前陳家岳都會獨自在住院樓的天台靜處一杯鴛鴦的時間。
聖誕節過去兩天之後的清晨亦如此,寒冷依舊,天色也沒有好轉。
陳家岳喝著手中的熱鴛鴦,忽聞「轟轟鏘鏘」的鐵碰聲,在空曠之中比警報還要刺耳。
天台的鐵門被推開,有人上來了。
上來的人套著臃腫的病服,披頭散髮,懷裡抱著東西,步履蹣跚地往欄杆那邊走去。
裘盼在半路停了下來,喘著氣穩住身體。
從病房到天台,她抱著孩子一小步一小步走上來。每走幾步,不停下歇息的話,就沒有力氣繼續往前。
天台的欄杆有點高,踩著橫基石墩才可以翻過去。這個動作再小心,也照樣扯痛了她腹部的刀口。
翻過欄杆後,往前一米,是天台的邊緣。
樓下地面,一段綠悠悠的草坪圍繞著住院大樓,零星的人螞蟻似的在奔走。
這裡14樓。
十二月末。
北風如冰刃般一刀刀刮過來,裘盼站在天台的邊緣迎著風,表情僵硬,心腔麻木。
低頭看懷裡的女兒。
出生僅四天的女兒,臉很小很小,嵌在襁褓中不哭不鬧地閉著眼,不知道自己是誰,也不知道將要發生的事。
裘盼苦笑,啞聲對女兒說:「如果媽媽跳下去,那一切都一了百了了。」
第4章 0DT
一了百了,這詞乍一聽很解脫。
「死不了的。」身後有人說話。
裘盼微愣,回頭望去。
陳家岳站在欄杆的另一邊看著她。
北風捲起他的衣角,陰冷的清晨,他只穿了襯衫和西裝外套,背後是空蕩蕩的灰色天台。
裘盼不認得他,對於他那句話只無力地笑了笑。
陳家岳從西裝內袋摸出一個小盒子,倒出一根細長的估計是煙的東西,叼在嘴裡說:「這14樓,地面有草坪,摔下去的話最多半身不遂。」
閒話家常的語速,冷靜的聲線,聽起來莫名的權威。
裘盼探頭往下望,心想會是這樣嗎?
風很大,女人站在樓頂邊緣,衣衫單薄,搖搖欲墜。風再猛烈一些就能把她吹下去。
陳家岳看了眼她懷裡的襁袍,說:「你死不了,能撿回一條命。但你女兒就倒霉了。」
裘盼心頭一沉,抱著孩子的手往懷裡緊了緊。
「孩子摔下去,腦部會受到劇烈的震盪,即便不癱瘓,智力也會嚴重受創,不可逆轉。簡單些說,就是會摔成傻子。」
裘盼想起幾年前的一則舊聞,年僅3個月大的嬰兒被高空拋落的蘋果砸中腦門,從此一生癱瘓。
「那樣的孩子永遠學不會走路,永遠學不會叫爸爸媽媽,永遠不能自理,活著就是受罪,生不如死。」
男人詛咒般的陳述逆風傳來,裘盼驚恐憤怒地看向他,又想起一則舊聞,爺爺和爸爸把7歲的腦癱孩子按河裡活活溺死。
裘盼摟緊了孩子,心裡哆嗦。
「你要是活下來了,姑且能勉強照顧女兒幾年。你要是沒了,你女兒就慘了。不如痛快點,現在就直接把她掐死。」
「閉嘴!」裘盼怒吼,聲音卻沙啞無力,只扯痛了腹部的刀口。
這個來歷不明的男人,怎麼可以說這樣難聽的風涼話?他寥寥數語,比長篇鬼故事還要恐怖。
裘盼被嚇得不輕,又氣又慌,她再也站不住了,跌著跪了下來,身體瑟瑟發抖。
懷裡的女兒安安靜靜,柔柔軟軟,始終閉著眼睛,對世界一無所知。
裘盼看著她,想著她,情緒起起伏伏,一時難掩哭了出聲,眼淚直下。
這小小的一團,在過去幾個月里,經常在她肚子裡有事沒事踢一腳,要麼翻半個筋斗,或者吃飽了打嗝,從早到黑沒閒著,活躍得不行了。
誰知道出生之後,文文靜靜的,除了出生那一刻哭得稍微響亮,其餘時間不是睡覺就是睜著小眼睛在默默地冥想,只有餓了才小貓似的哼唧兩下,不像在肚子時熱鬧了。
小傢伙初來乍到,不敢輕舉妄動是吧?
抑或感應到媽媽的難過,所以不添亂,做一個安靜的乖小寶嗎?
裘盼越看孩子越是心疼,眼淚越巴巴地淌。
這是她的骨肉,是一張剛剛鋪開的白紙,人生尚未開始。
她是母親,手裡握著可以在白紙上任意書寫的筆,能一筆一划地成就孩子的未來,也能於一念之間毀滅孩子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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