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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6 11:44:50 作者: 漫步長安
    石娘聞言,一時無言以對。

    主僕二人皆是沒了話,謝夫人又讓石娘鋪紙磨墨,繼續抄寫佛經。

    不知過了多久,外面傳來腳步聲。

    進來的人是穆國公,面色嚴肅一派威嚴。他揮手讓石娘退下去,自己則走到謝夫人的旁邊幫著磨墨。

    謝夫人哪裡還寫得下去,字跡已經虛浮。

    「我在路上收到你的信時,很是意外。你信里夾了兒媳婦抄的經書,對她更是讚不絕口。成親這麼多年來,你極少有喜歡的東西。難得你那麼喜歡一個人,我就知道你看中的孩子必定是一個十分不錯的姑娘。」

    「素素這孩子心善且不軟弱,能文又能武,不止是我看中了,弗兒也喜歡得緊。那時我就想著若能娶進這麼個兒媳婦,豈不是兩全其美。」

    「你的眼光向來不錯,我很高興你能寫信和我商量。」

    謝夫人聽到這話卻是心口隱隱難受,那件事註定是她和弗兒之間的秘密,除了石娘以外不可能讓第四個人知道。

    兒媳婦說的沒錯,公爺之所以生氣果然是因為她沒能事事與之商量。但是她不敢啊,她怕自己得到的信任包容越多,她的心裡就越是內疚。

    男人粗糙的大掌突然握住了她的手,她下意識想抽回來。

    「你不問我為何生氣?」

    「是因為林嬤嬤嗎?」

    「不是。」

    謝夫人不敢再問了。

    她在害怕。

    她害怕自己不能夠問心無愧。

    穆國公的眼神微微有些失望,但很快又重新變得堅毅起來。他將謝夫人的手握得更緊,人也跟著靠近。

    「我不是氣嬤嬤,我是氣你什麼事都不和我說。蓉娘,我是你的丈夫,有些事你不應該瞞著我。」

    蓉娘兩個字一出,謝夫人頓時紅了眼眶。

    剛成親時,她從不稱呼丈夫為公爺,而是二郎。而公爺也不叫她夫人,只喚她蓉娘。或許是他們夫妻分隔兩地太久,也或者是她後來一心全撲在了長生身上,不知從何時他們變換了稱呼。一個成了公爺,一個成了夫人,再也沒有二郎和蓉娘。如今再聽到蓉娘這個稱呼,怎麼不讓她感慨萬千。

    「我怕有些事說了,會讓你分心。」

    「你事事都瞞著,我才更容易多想。邊關軍情風雲莫測,萬一哪天我就回不來了。有些事我若是知道得多一些,就能替你多打算一分。」

    「夫君!」謝夫人終於忍不住了,瞬間潸然淚下。

    她最怕聽到這個。

    祠堂里的那些先人牌位,不知有多少人就是一去不歸。

    「你不會有事的,你一定不會有事的!」

    「生死有命,我謝家兒郎從不懼死。」

    謝夫人哭得更是厲害,深藏在心中的記憶洶湧而出。

    她的長生也是謝家兒郎,哪怕去的時候只有八歲,小小年紀卻從未懼怕過死亡,反倒是安慰她不要傷心難過。就算是臨死前的那一刻,還在擔心她以後沒有照顧,說是要找一個人代替自己孝順她。

    所以她才有了弗兒。

    但是她的長生,死後卻不能以謝氏子孫的名義安葬。

    「長生,長生…」

    長生兩個字一出,穆國公的神情立馬變得十分悲切。

    「長生的忌日,是不是臘月初三?」

    謝夫人怔住了,不敢置信地望著眼前的丈夫。

    穆國公用粗糙的指腹替她抹去臉上的淚痕,「有一年我恰好臘月歸京,我記得那年的臘月初三你水米未進,夜裡還起來偷偷燒紙錢。」

    「你…你知道?」謝夫人的淚眼中滿是震驚。

    「我怎麼可能不知道?」穆國公聲音沉痛,「弗兒和長生再像,他也不是長生,我一眼就能把他們辨認出來。」

    那三年間他不時收到京中去信,信中皆是說長生身體漸漸好轉。他心中歡喜,回京的路上披星戴月日夜兼程。

    當他第一眼看到弗兒時,他就知道那不是他的長生。

    面對妻子的隱瞞,他選擇了接受。

    謝夫人這些年確實瞞過了所有人,其一是因為謝長生和謝弗長相相似,其二是因為謝長生身體不好不常見人,他們母子又一直住在京外,真正接觸和見過的人不多。

    她以為自己也瞞過了穆國公,卻沒想到穆國公早就知道了。

    「你…為什麼不說?」

    「長生已經不在了,我知道你心裡比誰都要痛苦難過。我又常年不在京中,有弗兒陪在你身邊,想來你也能寬慰許多。何況弗兒那孩子不僅像長生,且自小穩重聰慧過人,我也很是喜歡。」

    謝夫人聽到這番話,多年隱瞞的愧疚終於崩潰,當下失聲痛哭。

    「二郎,二郎…」

    壓抑的哭聲斷斷續續地傳出去,傳進守在外面的石娘耳中,也傳進院子外面佇立的兩道人影流耳中。

    哭聲漸止,那兩道人影相攜離開。

    夜色模糊了他們的身影,一高一低。

    「他們倆應是說開了。」

    「嗯。」

    「曾經我以為自己只是一個看客,書里的人也好、事也好對我而言不過是紙片人和黑體字。我能客觀地看待他們的命運,也能很平靜地面對他們對我的態度。後來我慢慢發現不是這樣的,因為我不能眼睜睜看著身邊的親人遭受不好的命運,我開始和他們共情。到現在連我自己都分不清,到底是我從一個世間到了另一個世間,還是我原本就屬於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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