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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5 19:24:45 作者: 四面風
吃完飯,兩人開車到了教職工家屬院,泊到路邊。席扉讓秋辭回酒店歇著,自己故作瀟灑地與之揮手作別,可一轉過身,他臉的的笑就繃斷了,嘴裡都跟著變苦。他衝著秋辭笑時,同時看到母親哭泣的臉。他為母親的哭泣感到心疼時,同時聽見秋辭那些字字泣血的獨白。
「席扉!」秋辭在後面喊他。
席扉轉過頭來,想起還要笑,及時擰出一個笑臉。
秋辭跑過來,礙於周圍時而經過的行人,沒有真正跑到席扉跟前,而是隔了幾步,眼睛看著席扉,摸了摸自己的臉,席扉臉上的假笑便去掉了,秋辭又挺了下背,席扉佝僂的身體便重新挺直了。
秋辭一隻手舉到耳邊,做了一個打電話的動作。席扉眼裡浮出真的笑意,回他一個打電話的動作。
傍晚,秋辭真接到席扉的電話。席扉的聲音聽起來正極力克制著高興:「我媽說,她想跟你當面道個歉……再說說咱倆的事兒。」
秋辭的本能是不想去,他不在乎徐東霞是不是要道歉,他不在乎。席扉也說他要是不想去就不去。但秋辭發現自己在這抗拒的本能以外還有一層本能,就是想和席扉一起努力。
他走進小區,正是飯點兒,一些教職工拎著新買的菜走在小區里,讓他想起自己曾滿心不耐煩地走在這裡,被太陽烘得滿身熱汗,一抬頭就看見徐東霞推著自行車、車把上挎了一兜青菜,慢慢地朝他走來。
一切就像做夢一樣。
是席扉開的門,眼裡壓抑著雀躍,還衝他眨眼睛,意思是說,沒想到這麼容易,他媽媽果然是講道理的人。
這時秋辭都快信了,以為徐東霞對席扉的愛能超過其他一切。原來他內心也是這樣盼望的。
可他一進屋,就看見徐東霞怨毒地站在那裡,惡狠狠地瞪著他,緊接著就朝他跪下來,一邊磕頭一邊朝他哭喊,說冤有頭債有主,求他放過席扉,有什麼恨都沖她來。
席扉痴傻了,笨笨地左轉頭,去看發瘋的母親,又笨笨地右轉頭,去看面色平靜像是早猜到一切但呼吸依然逐漸緊張的秋辭。
秋辭像是感到空氣污濁似的隱忍地吸了一口氣,在徐東霞刺耳的哭號聲碰了碰席扉的胳膊,低聲說:「我先走了。」
席扉緊緊抓著他的手不讓他走,一隻腳轉過來,另一隻手和另一隻腳卻朝向自己母親,像是想隔著一截空氣把她攙扶起來。他整個人被要被撕成兩半了。
秋辭心裡一陣陣疼,小聲說:「我請了三天假。」席扉這才撒手。
夜裡席扉偷偷給秋辭電話,嗓子已經啞得完全不是他自己的聲音了。
他那邊壓著聲音,秋辭不自覺也壓下聲音,問他:「是不是比你想像的要難。」
「是……」
「我不想顯得好像是我在求著徐老師同意我們兩個在一起……我覺得我今天不該過去……」
席扉生怕他是說後悔了,忙道歉,「我知道我把事兒想簡單了,我以後再也不讓你和我媽見面了!」
秋辭心疼地說,「你多喝水,嗓子都啞了。」
席扉不想當那種丟下一句「我是同性戀」就跑的人。他已經一時衝動跑過一回了,為此感到慚愧,覺得這簡直是青春期式的離家出走。他依然盼著能和自己母親誠懇地討論一下這些事,就像他和秋辭討論這些一樣。
可徐東霞完全不聽,直說他中邪了,還說要告訴他爸,讓他爸來管他。席扉急了,吼了一聲:「你還想給我爸刺激出一次腦溢血嗎?」
徐東霞愣了愣,這下是真情實意地大哭。她為之辛勞了一輩子的兒子啊,她此生唯一的驕傲啊,為了個外人和他反目了。
席扉連著幾夜都沒睡好了,坐在從小用到大的書桌前對著筆記本電腦發呆,冷不丁被兜頭淋下一盆溫水。他使勁兒擠了擠眼睛,抹一把,勉強睜開眼,混合著血的腥臭味兒看見紅色的東西潑了一桌一身,電腦自然也沒能倖免。
他大驚地拔掉電源,飛快地抽出好幾張紙巾把倒在鍵盤上的血沾走。這竟然是血,黏糊糊的、腥臭的……席扉的手逐漸發抖,淋到頭上的血也不住地滴下來,落到鍵盤上,像是他剛被人打得頭破血流。
他停下手來,轉頭去看自己母親,見她一臉希冀地看著自己,小聲問:「回魂了嗎?我好不容易才買著的狗血。」
「媽,你——」一頭的狗血涼下來了,渾身發冷。
徐東霞使勁兒盯著他,表情由巨大的希冀變為巨大的失望,又哭起來,說席扉是真瘋了,被不安好心的秋辭勾著去當變態。
席扉疑惑地眨眨眼,又抹抹眼皮,可眼前的面孔還是越看越陌生。他先是看出母親變老了。他回家勤快,母親是在他眼前一點一點地慢慢地變老的,五官雖然逐漸地發生變化,但在他眼裡始終是從小的印象里那個美麗的模樣,從來都沒有變過,直到此刻。然後他漸漸看到秋辭曾經看到的那個徐老師,那個邪惡的、可怕的女人。
不是因為更年期性格驟變,也不是年紀大了才固執,而是本來就有邪惡可怕的一面。徐東霞的這一面第一次真正出現在席扉面前。
晚上席扉躲被子裡給秋辭打電話,秋辭替他著急,問:「還能修嗎?徹底壞了嗎?裡面有重要東西沒保存嗎?」
席扉一一回答:「估計是沒法修了,太噁心了那個血……不過沒什麼重要東西,都傳到雲端了……」說完,他靜了靜,秋辭就聽到手機里傳來的壓抑的啜泣聲。下一秒電話就掛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