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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5 19:24:45 作者: 四面風
「這些聲音都錄進那盤磁帶里了。我一直一直都以為這是我五六歲的時候發生的一件事,因為我記得那麼清楚。但是那天我看到磁帶盒上寫著——秋辭唱《世上只有媽媽好》,還有一個日期,是我兩歲的時候。那一刻我覺得自己好可憐啊。一件我常常拿出來回憶的美好的事,竟然是發生在我兩歲的時候,一下子就變成可憐。」
「我一直為自己記事早沾沾自喜,以為是自己聰明。但是後來我發現很多聰明人並不記得三歲以前的事——包括你,我也問過你,你還記得嗎?——我就明白很有可能又是我自己出了問題。」
「你以前問我為什麼對各種知識都充滿好奇心。其實不是好奇心。好奇心是不功利的,而我去了解那些事、去看那些書,是有目的的。因為我總是有很多疑問,卻無人可問。」
「我去翻書、去學,才知道遺忘也是人類的能力。因為三歲五歲以前的事情不重要,學會技能就可以忘掉了,需要讓大腦騰出空間給更重要的事情。那會兒我一下子就明白了,難怪別人不會為那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傷神,而我連一兩句話都記得一清二楚。果然又是我自己的問題,是我沒有遺忘的能力。從那天起我就一直在等自己變老,不只是因為荷爾蒙,也因為記憶力。我希望自己能儘快長到記憶力衰退的年紀,就能把那些事都忘掉。」
「剛剛下樓的時候我忽然想明白了,為什麼我不願讓你陪我一起見他們。我才發現,原來我知道自己在他們面前是可憐的,我怕被你看見那種沒有自尊的樣子,太丟臉了。我也怕你跟他們一樣,見我容易讓步就真當我沒有自尊,也那樣無所顧慮地對我。但是剛剛我看見你,就明白我又想多了,我覺得你永遠都不會那麼對我。」
席扉說:「永遠都不會。」
酒店大堂里來往的人都在看這兩個執著手相對而哭的男人。
「剛才我只看到你一點點的背影,我就認出你了,就像你認出我一樣快,就像我小時候認出爸爸媽媽的腳步聲那麼快。我現在又有了一個新的假設,可能別人不是因為先遺忘了,才有空間放新東西,而是因為有新東西需要放,所以大腦才騰地方。我覺得我以後會有很多很多值得記住的新東西放進記憶區——現在已經有很多了,我記得和你一起開車去郊外兜風、和你一起去菜市場買菜、和你聊天、和你做a,那些在我腦子裡待了十幾二十年的舊東西已經變得越來越不重要。我覺得不用非得等到變老了,會有那麼一天,我能把它們全都忘掉。」
這時秋辭的爸爸媽媽過來了。秋辭的爸爸顯得怒氣沖沖,以一副看傷風敗俗之景的眼神怒瞪著他們。
席扉小小地打了個抖,抹乾淨眼淚,站到秋辭前面,擋住他。
秋辭爸爸拽著他胳膊用力拉了一下,想讓他離秋辭遠一點。席扉一動沒動。
秋辭的媽媽也過來了,她更要面子些,著急地小聲說:「有事去包間說!在這裡鬧什麼,別人都看我們!」
秋辭從席扉身後走出來,沖他們搖搖頭,說自己不想上去了。
秋辭的爸爸因他這句話變得更加生氣,伸出食指在兩人面前狠狠點了幾下,甩手離開了。
秋辭的媽媽看見兒子滿臉都是淚,眼睛都哭紅了,終於感到於心不忍,問他:「真的改不了嗎?不是都好了十多年了嗎?怎麼突然又犯了?」
「一直都沒好。之前沒談戀愛是因為還沒遇見席扉。」
秋辭說完,席扉緊緊抓住他的手。
秋辭媽媽著急地打開他們的手,兩人沒防備,被打散了,馬上又握到一塊兒。
「媽媽,你別管我了,以後我不讓徐老師去鬧還不行嗎?有席扉呢,他管得住徐老師。」
秋辭媽媽憂鬱地問他:「不能換別人嗎?是誰都比——」她看眼席扉,對外人體面的習慣上來了,把後半句不得體的話咽回去,繼續道:「都是一個家屬院的,單位還挨著……」
秋辭說:「不能。只能是席扉。」
媽媽也被氣走了。
他們兩個想著包廂都訂了位,不去吃飯不禮貌,便又回去了。
等菜的時候,秋辭問席扉:「我爸爸有那麼嚇人嗎?」
席扉說:「我才想起來,你爸是我高中那會兒的教導主任啊!以前老看見他在走廊里晃悠,看哪個班沒好好上自習……幾個校領導數他長得凶!我以前當班長的時候還被他訓過呢,因為我班會課給同學們放電影,我們老班兒都沒說什麼!」
秋辭哈哈大笑起來,笑完了,眼裡又有淚花,問他:「你吃過脆皮鮮奶嗎?」
席扉聽他講那是什麼吃食,聽完了有點兒意外,「你愛吃那個?」不是秋辭平時的口味。
「我媽媽給我妹妹們買過,我就也想吃。」
席扉豪邁地一揮手:「想吃就吃!等回家我給你做!」
第99章 席扉出櫃
秋辭把自己比喻為筆記本里寫壞的第一頁。新買來的筆記本,越認真下筆就越不能容忍這一頁上出現錯字;如果寫錯,就整頁撕掉,把縫線處的殘紙都摳得乾乾淨淨,讓第二頁看起來就像第一頁才好。
被拋棄的第一頁從筆記本里飛出來,倒也自由。
可席扉是徐東霞唯一的一頁。
他是唯一的內頁,徐東霞是他被用臍帶當縫線、用血肉當膠水、死生都會連在一起的封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