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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5 19:24:45 作者: 四面風
席扉笑了,眉毛也輕巧地跳了一下,露出一兩分他早就該顯出的高傲,「縱向比較。說實話,我更喜歡現在的狀態,更可控……或者叫自控。」
秋辭笑了,「我也是。而且我還在盼著自己變老,想趕緊再長几歲,不要總受荷爾蒙影響了。我一直都很驚訝多數男人都擔心年齡影響性能力,他們竟然還沒受夠性衝動的苦!可見原欲的威力有多大,能完全蒙蔽意識!原欲那麼大一塊,意識竟然能忽略它,心甘情願為它所奴役!」
「這聽起來挺弗洛伊德啊,人的一切行為都源於性衝動。」
秋辭感興趣地往他那邊擠了擠,幾乎是趴在他胸膛上,「你也知道弗洛伊德?看來還是他最有名。但是我覺得弗洛伊德的理論之所以沒法徹底成功,就是因為他自己也是荷爾蒙的奴隸。他太把性衝動當回事了。我一直覺得人終究是有動物的基礎,你管它叫『本我』也好,叫『主體』也好,這是一個不能否認的存在。誰否認這一點,誰在我這裡就變得像弗洛伊德的早期理論一樣不可信——而人作為動物,就必須要先有廣義的生存欲,然後才有廣義的繁殖欲,不可能拋去前者只談後者,那就真把人當成螞蟻了。事實上弗洛伊德到了晚年,也修正補充過自己早期的理論,我覺得可能是因為他歲數大了以後荷爾蒙水平漸漸降下去了。如果弗洛伊德是女人,他肯定不會把性衝動放到那麼重要的位置了,他很有可能會說人的一切行為都源於廣義的母性。」
席扉頭枕在手上,在兩個樹冠之間找到月亮,想了一會兒,說:「秋辭,我其實有個檻過不去。」
「什麼檻?」
「我嘴上說自己沒有年齡焦慮,但最近兩年偶爾會想,像賈伯斯、比爾.蓋茨這些人都是二十出頭就已經做出很了不起的東西了,而我已經三十歲了,我是不是已經錯過人最有創造力的階段了,我是不是永遠都沒法做出那麼閃光的東西了。多數時候我能安慰自己,過往的一切,包括失敗,都是經歷;我當然也知道偉大的天才都是極少數的,更別說還有其他客觀因素的影響,那不是我能左右得了的。但偶爾還是會想不通,想一下就難受。
秋辭問:「和多數人比的時候,有滿足感;和個別人比的時候,有挫敗感,是嗎?」
「對。」席扉有些慚愧,「是不是有點兒不知足?和絕大多數人比,我已經夠幸運、過得夠好的了。或者,就不該跟別人比,做好自己是最重要的。」
秋辭笑著摸摸他的臉,「道理都懂,但是得不停不停地說服自己,是嗎?」
席扉也笑了,「是。」
「這就是人很難改變的刻進靈魂深處的東西,就像身體裡的荷爾蒙一樣很難用理性的意識去控制。你知道拉康嗎?自稱是弗洛伊德的繼承者,實際是弗洛伊德的頭號反叛者。現在網上流行的一個詞,凝視,最初就是他提出來。」
「『凝視』,我們從小就接受父母的目光、老師的目光,小時候的我們空空的,對一切化身為凝視的規則來者不拒,並自動把這些凝視映射成自己。於是我們成為師長期待的一部分,長大後繼續接受他人的目光,又成為社會框架中的一部分。拉康否認有『我』,但是我喜歡把有意識的部分當做『自我』,而凝視塑造的是『我』的『無意識』——這裡我也只承認是『一部分無意識』。拉康把凝視的『主語』命名為『大他者』,說我們以為自己喜歡的,以為是好的、值得追求的,都是大他者趁我們不注意塞給我們的罷了。他說我們根本沒有想自己所想、做自己所做,我們只是依照大他者的喜好來塑造自己的一生罷了。」
「雖然我不相信拉康,但是我同意他說的這部分。我們總是不由自主地和別人做比較、用一套不知道是誰塞給我們的價值觀去感受自己的生活,這就是被大他者訓練出的習慣。當生活好不容易讓我們感受到一些「自我」和「本我」,我們竟然又主動去找新的他者來凝視自己,簡直是被馴化出了奴性。所以很多時候我都覺得人其實根本不是天生追求自由和個性,而只是追求一種合群的安全感罷了——這也能用人的動物基礎來解釋,合群的安全感,不就是群居動物的天性嘛。」
「秋辭,你知道你為什麼老是睡不著覺嗎?」
秋辭停住嘴,隨即哈哈大笑地跌在席扉身上,兩人笑著又疊到了一塊兒。
秋辭為自己辯解:「我不是因為想得多才睡不著的,我是因為睡不著才胡思亂想;就好像我不是因為看了太多理論才陷進邏輯漩渦,我是因為總有想不通的事才要去看別人怎麼說。」辯解完又不放心地問:「你覺得我掉書袋嗎?」
「沒有,絕對沒有。我一直覺得看書是好事,就像你說的,日月星辰這種獨一無二的東西才是寶貴的,那些好書也一樣。別人把一輩子的智慧和經驗濃縮到一兩本書里,我們看到就是賺翻了。我要是有時間我也愛看書,可惜我看書太慢了。你願意講給我聽我也覺得賺翻了。我要是小時候像你一樣坐得住就好了,沒準我看書慢就是因為小時候不看書,老在外面瘋跑。」
秋辭笑著問他:「你是從多大開始玩兒的電腦?」
「五六年級吧。五年級開始有計算機課,稍微接觸了一點兒編程,覺得特有意思,就纏著我——」他卡了殼,看眼秋辭,對方還在等他說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