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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5頁

2023-09-05 19:24:45 作者: 四面風
    「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李白的詩,是不是?」

    秋辭笑著點頭,「對。小時候好傻。」他還給盛席扉講自己最初喜歡上喝酒也是因為李白,「我從小就背了好多李白的詩,感覺他天天喝酒,又覺得他瀟灑,就以為喝酒等於瀟灑。我還記得我特別小的時候,可能是小學吧,有一次生病實在沒法上學,我可能是仗著生病就跟我媽媽撒了一次嬌,要跟她去上班。她沒辦法,就真帶我去了。後來我也忘了是為什麼,可能是因為我又耍賴了,她就帶我去了教室,讓我坐在最後一排聽她講課。」秋辭笑吟吟地看著盛席扉,眼裡閃著水光,說:「那節課講的是《將進酒》,我媽媽講課講得太好了,我當時一個小學生都聽得津津有味。到現在我最喜歡的詩仍然是《將進酒》。」

    「《將進酒》?我也背過,岑夫子,丹丘生,將進酒,杯莫停。岑夫子和丹丘生到底是誰?」

    秋辭把眼淚忍回去了,笑著說:「李白的兩個朋友,他們當時一起喝酒,這兩個人喝不動了,把酒杯放到桌子上,就被李白點了名。」

    盛席扉很驚訝,「就因為這個?」

    秋辭笑著點頭,「就因為這個。」他眼神略往上揚,像是看到回憶里的畫面,「我還記得我媽媽當時說的一句原話,她說——」他似乎是在學自己母親講課的語調,「岑夫子,丹丘生,這二人被李白勸酒勸得招架不住的時候,一定沒有想到自己會因為酒量不好而千古留名……」

    盛席扉忽然攬住他的頭,讓他把臉藏到自己肩膀里。他身上濕乎乎的,假裝沒發現秋辭流了眼淚。

    第81章 十指緊扣

    盛席扉感覺秋辭偷偷地用自己衣服擦眼淚,怕衣服上有汗和土不乾淨,忙從兜里摸出一小包紙巾。

    秋辭接過紙巾,有些難為情似的笑了。盛席扉覺得他既是在笑自己的眼淚,也是笑這包被擠得皺巴巴的紙巾,忍不住也跟著笑起來。

    秋辭擦擦眼淚,又擦擦鼻涕,擦半天擦不乾淨,好像眼淚都從鼻子裡流出來了。他往旁邊偷瞟了一眼,見盛席扉識趣地有意把頭扭開,就用力擤了一下,終於通暢了。

    旁邊伸過來一隻手:「我給你扔了?」

    兩人同時想起在醫院門口那次,又都笑了。

    盛席扉光著腳去找垃圾桶,每走一步就露出黑乎乎的腳底。秋辭低頭看看自己的腳心,一樣黑。

    盛席扉扔完紙團回來,見秋辭正使勁躬著腰看著地面。

    「看什麼呢?」

    秋辭指著地上:「螞蟻。」

    一隻小黑螞蟻,在原地繞著圈子。

    「它是不是迷路了?大晚上的還不回家……它是不是找不到家了。」秋辭說。

    「螞蟻晚上也出來活動吧?」盛席扉問。

    「是嗎?」秋辭不知道。

    「是吧,我晚上被螞蟻咬過好幾次。」盛席扉見秋辭露出驚訝又好奇的表情,就給他講自己小時候在夏天夜裡跟著父親去捉知了猴,「一晚上能捉好幾十隻,放冰箱裡,第二天我爸給我炸著吃,可香了!」

    秋辭露出覺得有點兒噁心的表情,盛席扉就哈哈大笑,更帶勁地給秋辭講炸知了猴的口感。

    秋辭又好奇又忍耐地聽完,撇撇嘴,「人家知了的幼蟲在地底下待了那麼多年,好不容易爬出來想有個交配的機會,都讓你給破壞了。」

    盛席扉又忍不住大笑,問他:「你見過知了猴變身的過程嗎?」

    「變身?」秋辭也笑出聲,肩膀直顫。

    「那該怎麼說?」

    「蛻皮?」

    盛席扉笑著附和,「對對對!我有時候逮了知了猴不想吃了,就放窗簾上,邊寫作業邊盯著它,有時候就能趕上它蛻皮,特別快,可能也就半小時後吧,它外面那層硬殼從背上裂開一條縫,越裂越大,知了就從裡面慢慢地出來。一開始是背,然後是腦袋,還有兩隻小翅膀,軟的,皺巴巴的,比我紙巾還皺巴——前半截身子出來以後,就是屁股和幾條腿兒,往外出來的過程中,翅膀也慢慢展開,變硬,變結實。最有意思的是知了的顏色,一開始是白的,看起來又軟又嫩,然後逐漸加一點兒綠,然後是藍,最後越來越深,看顏色就覺得它身體表面越來越結實,最後整個變成黑溜溜的,就是我們平時看見的知了的顏色。我小時候覺得黑色太醜了,就想在它變色變一半的時候把它從殼裡拿出來,看看是不是就能停在綠色或者藍色的階段,那就好看了。」

    秋辭一直入迷地聽著,這時插嘴說:「不能打擾它,可能會死。」

    盛席扉驚訝地挑眉,「你怎麼知道!我爸也這麼和我說的,所以我一直都沒有試驗過,到現在都不知道要是打斷它蛻皮的過程會怎麼樣。」

    秋辭笑著說:「你別老想著弄人家,人家好好一隻昆蟲被你逮了,已經夠可憐了。」

    盛席扉憨厚地笑著應了一聲,又說:「我沒弄它,它蛻完皮我就給它放生了。」頓了頓,又補充:「雖說蟬是害蟲。」他也不知道為什麼,在秋辭面前話總說不完。

    他覺得秋辭也是一樣。

    他們從漸漸消失的蟬鳴說到漸漸消失的故土,說起記憶中的家鄉已經完全變了樣。盛席扉自己難以捋清的愁緒被秋辭幫忙捋出來,他不好意思在人前顯露的感性借秋辭的口說出來,「面對故土,有種不斷丟失什麼東西的感覺;去了北京,又感覺是自己被遺落了。」他在來的路上說的那些認不出的街道和拔地而起的高樓被秋辭從另一個方向打開,更深地走進去:「也許人的一生都要不停地往回看,總想找到也許根本就不存在的歸屬感,或者叫歸宿感。我想,說故土,不如說是故人;說故人,不如說是曾經的自己。『故』這個字本身就帶著失去的含義,充滿傷感,可也是因為失去了,才讓人覺得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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