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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5 19:24:45 作者: 四面風
    也有一個聲音在說:「難道你從來沒有設想過這個場景嗎?從你決定自縛的那一刻起,難道就沒料到早晚會有這一天嗎?」

    是了,早晚,早早晚晚,旦與暮總會相遇,這是每個自縛者命中注定的結局。

    他的視線穿過濕成一縷一縷的頭髮,在鏡子裡看自己,心想:這就是房東進來時會看到的樣子。

    還有十幾天,房東會來收房。他會先發現聯繫不上自己,然後會找人開鎖。所以不只房東,開鎖的人也會看到自己這副樣子,然後是小區的保安、物業的其他人、警察、沒準還會來刑警,或許還有周圍被驚動的鄰居,那些與自己在電梯裡點頭微笑過的、問過自己職業和吃沒吃飯的鄰居……

    不知道人的屍體在十幾天內會腐爛到什麼程度,那裡會爛掉嗎?他不想被人看到……臉最好也爛掉,警察們會拍照片的,他不希望自己的臉是因為這種原因被拍下來。

    那些照片會流到記者手裡嗎?如果臉已經腐爛了,他們一定會找出自己其他的照片,來顯示這個人死前長得不錯。

    他突然想到更好的新聞標題,《年輕投行高管x身死於家中》。

    太惡俗了,太噁心了,真不想就這麼死掉。

    爸爸媽媽也會看到的,承旗和承旖也會看到。對不起爸爸媽媽,又要讓他們丟臉了,最對不起承旗承旖,她們恐怕要因為自己在學校里被人笑話了。思考過那麼多生與死的哲學問題,設想過很多恐懼的、安詳的死亡方式,最終卻是最醜陋的一種。

    吊在這裡最終會是哪種死因呢?疼痛好像已經沒那麼難以忍受了,所以應該不是疼死;可能是渴死?或者餓死?似乎渴死的可能性更大一些,因為一直在出汗。

    可其實也不一定就這樣死去。

    還有一百種脫困的方法在引誘他。

    有一個名字擋在他所有念頭的最前面,等著他去喊他。

    原來人永遠不可能真正獨自地活著,即使是死了,也會麻煩很多人。

    生亦何歡,死亦何苦。可他此時才覺得,他還沒有解決自己人生的那個疑問,他還沒有活夠。人生有諸多潛在的備選意義,這其中絕對不包括主動放棄。

    他的頭快要撐不住了,脖子被勒得呼吸有些不暢,反應卻是想吐。他眼睛盯著鏡子。

    他一直覺得人和語助說話蠢透了,但現在他用沙啞的聲音喊自己的手機,請它幫自己給盛席扉打電話。

    並不是因為他有自己家的鑰匙。

    好像人生中所有的醜態都給那個人看過了。

    第64章 下來了

    秋辭常常思考人與本能的關係。人要多大限度地順應本能,才能不致壓抑扭曲變態,又要多大限度地抑制本能,才不致讓自己變成動物。

    而對於盛席扉而言,本能是更簡單的概念。

    本能對於盛席扉就是餓了就去吃飯,渴了就去喝水,生理周期引起的欲望影響了睡眠就去洗手間解決;是碰到燙的東西先躲開,然後才反應過來是因為燙;餘光看到球飛過來,先接住,然後才判斷出是誰拋出的球;是打拳時先打出左拳,還沒有算出力度與姿勢是否需要改進,就已經跟出右拳;是看到秋辭赤身x體吊在半空中,還沒有來得及震驚、恐懼、疑惑、憤怒,就已經衝過去,矮下身子伸出雙臂,接在秋辭懸空的身體下方。

    他不敢碰秋辭。秋辭在電話里告訴他,自己左臂受傷了,但是不知道是骨折還是脫臼,還說自己的處境會大大出乎他的意料,請他做好心理準備。

    但怎麼可能做好準備?

    他見過被這樣綁住的螃蟹,可螃蟹是八條腿,這是秋辭。他也見過被人裝進網兜拎著走的西瓜,可西瓜是圓的,這是秋辭。可這怎麼能是秋辭?

    他還不知道這是秋辭獨立完成的失敗的藝術品,但猜到秋辭主動參與其中,所以他沒有問任何「為什麼」。他只是小心地、試探地讓雙臂挨上秋辭的腰腹,尚不敢用力,他怕破壞那些繩子的受力,讓秋辭受更多罪。

    「我要怎麼做?」盛席扉問。

    秋辭緊緊閉著眼睛,「先……」他喉嚨幹得失聲了,更用力地去發聲:「把我放下來。」

    貼在肚子上的手臂離開了,秋辭閉著眼,恍惚地感覺自己在不斷下落。但他很快聽見地板被摩擦的刺耳的聲音,忍不住將眼睛睜開一條縫,看見盛席扉在推沙發。

    沙發很重,推的人躬起背,雙臂筆直地伸出去,推著一邊的扶手,一腿在後支撐,一腿在前穩蹲,沙發緩慢勻速地移過來。秋辭又閉起眼睛,看到一具緊繃的身體和一張緊繃的臉頰,臉頰貼緊石頭,一肩頂住布滿黏土的龐然大物,滿臉滿手都是灰塵。

    盛席扉把沙發推到秋辭身下,高度算是正好,沙發墊將要貼上秋辭的腹部,倒掛下來的器官先落在上面。

    盛席扉從兜里拿出鑰匙,那上面有一套瑞士軍刀,他問秋辭:「直接把最上面這根繩割斷行嗎?」

    秋辭說行。

    盛席扉割繩子的時候含了股狠勁,好像這繩子是和他有著血汗深仇的仇人。刀刃狠狠地一層一層地割斷麻繩里的絲線,期間他抬眼看到鏡子,又低下頭來。

    繩子割斷了,秋辭感覺自己先是略微下墜了一下,可能只有幾毫米,然後慢慢地整個落到柔軟的沙發墊上。

    有種獲救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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