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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5 19:24:45 作者: 四面風
所有同學都喜歡徐老師。學習好的同學喜歡徐老師把枯燥的歷史講得生動有趣,學習不好的同學喜歡徐老師不強迫他們完成作業,還讓他們擔任各種雜務的負責人。不管學習好還是學習壞的同學,都喜歡徐老師在校運動會上因為評委誤判去跟評委吵架,為自己學生出頭,還喜歡徐老師自己墊錢擴充班費,元旦聯歡的時候給同學們買零食。
這是秋辭最接受不了,徐老師對所有同學來說都是好老師,唯獨對自己不是。
他曾經也特別喜歡徐老師。
「多虧徐老師當年對我說的一句話,」秋辭拾回自己的計劃書,背誦起來,「她說,秋辭,你是好學生,不應該這麼墮落。」他看見盛席扉微微皺了下眉毛。「話是嚴厲的,但如果不嚴厲,就點不醒當時的我。」
盛席扉疑惑地看他。
秋辭表演得情真意切,「我那會兒那么小,心智不堅定,如果不是徐老師那句話,我可能真的就學壞了。你想,後來我爸媽把我送去美國,寄宿家庭根本不管我,他們只是拿錢,給我一個住的房間和能吃飽的晚飯就算是盡到責任。美國那麼亂,一個十幾歲的小孩兒想要學壞簡直是輕而易舉,吸毒、犯罪、濫交,都太容易了。我很感激徐老師,是她給了我出人頭地的動力,要是沒有她,就不會有我今天,所以不管徐老師現在是如何看我的,我永遠都不會忘記她。」
優秀的謊話總是真假參半的。
盛席扉信了,一直繃著的一根弦放鬆了,安慰秋辭:「我媽她是老一輩的觀念,在那些事上轉不過來,你別怪她。」
秋辭笑了,「我沒怪她。」
他從來就不怕盛席扉不信。虞伶對他說過,自己不願單獨跟未來婆婆說話,盛席扉都看不出來。秋辭那會兒問她,不願單獨說話是什麼意思。
虞伶回:「他媽在自己兒子面前跟在別人面前就跟倆人似的,對別人能是狂風暴雨,對自己兒子永遠是細雨和風,有時候我都要嫉妒了。」
臉頰涼下來了,剛才的意亂情迷也退潮了。眼前這人是真正的溫室里的花朵,他太幸運了,幸運到連同他的友好與善意都讓秋辭覺得像是施捨,是從命運那裡得到太多,雙手捧不下了,從指縫裡漏出一點兒給他。這就顯得他剛剛渾身戰慄的感動可憐兮兮的。
秋辭不能接受自己可憐兮兮的,更不能接受自己被他摸得臉頰發燙,最不能接受曾讓他綁住自己。
以前以為那是曖昧,而曖昧的意思是不可名狀、不可言說。但如果盛席扉一直知道他是什麼,就不是說不清、道不明,而是明明白白的下賤、墮落、不要臉。
每一個詞都讓秋辭戰慄,怎麼能讓那種事發生呢?
可已經發生了,怎麼辦?
「你還記得你給我講的因果論嗎?」秋辭問。
盛席扉在亂成一團麻的思維里獲得一絲清明,這時候量子物理反而成了簡單的那個,「你是說費曼歷史求和?觀測影響過去?」
秋辭笑笑,「對,像不像果決定因?那時候我們說,量子世界的原理總是和我們的日常認知衝突,但又說物理世界的很多原理都和人生的道理一致。我現在覺得,費曼說的可擇歷史也和人生的道理是一致的:人曾經做的一件事,是好還是壞,是有意義還是無意義,取決於他後續的行為。比如我們的一外都是英語,後來我去美國讀書,我學英語這件事就比你學英語有更大的意義;但如果我當年是去法國、義大利,我學英語就會變得沒那麼有意義。」
盛席扉以為他在說初中時候那件事,便順著說下去:「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也是這個想法,你現在怎麼往回看,能決定當時那件事的性質,你把它當回事,它就是了不得的大事,你不把它當回事,它就什麼都不是。」
秋辭感到淒惘,不管怎樣,盛席扉的確是他遇到過的最能理解他的人。
他現在就要決定之前那些事的性質了,他要決定之前的報復並沒有半途而廢,而是一直都在進行。只有這樣,那些短暫的恍神、心慌和意亂情迷,就只是報復過程中的副作用,而不是他下賤、墮落、不要臉。也只有這樣,徐東霞告訴他「席扉早就知道了」,就只是始祖鳥不再是鳥類祖先的笑一笑,而不是基督徒想要燒死布魯諾的崩潰和痛恨。
這是最可怕的糊塗,邏輯自洽的糊塗。因為他是清醒的,所以難以醒來。
第46章 登堂入室
當天晚上,盛席扉睡到秋辭的沙發上了。
秋辭躺在自己臥室的床上,鎖了門,想到外面還躺了一個人,就感覺整個世界都變擠了。
他一會兒後悔自己給盛席扉灌太多酒,他其實知道好多喝慣啤酒的人對葡萄酒敏感。一會兒又嫌對方酒量太差,竟然賴在他這裡了。從來沒有人在他家裡留過宿,不管是完全意義上的他的家還是讀書時合住的一間屋,從來沒有!
其實盛席扉這次表現出的酒品不錯,不吵不鬧也不吐,醉暈過去的前一秒還打聲招呼:「我先趴會兒,有事叫我。」
秋辭擔心他坐高腳凳上睡會摔下來,卻又想:「我擔心他幹嘛?」可最終仍費力把人叫起來了,還扶去洗手間讓他刷牙。因為喝了酒不刷牙會很不健康。
比自己沉很多的身體,過多的肢體接觸,嘴裡呼出來的酒氣,全都讓秋辭心浮氣躁。但是盛席扉靠著他乖乖刷牙的時候,秋辭在鏡子裡看見兩張臉,一直亂晃的心臟又落回原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