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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5 19:24:45 作者: 四面風
「其實我們以前都隱約有過那個念頭,看他老是沒精打采的,真的蹦出過那個念頭——『至於嗎?』我現在已經想不起來了,我們以前安慰他的時候,是不是也透露出那個意思——『至於嗎?』我們勸他再忍忍,『風雨過後就有彩虹』的潛台詞是不是『別小題大做』……」
秋辭可憐他這種性格的人竟也會自己和自己吵架,「我一直有一個悲觀的念頭,不知道你聽了會不會覺得好受一點。」
盛席扉略微苦笑了一下,「悲觀的念頭也能安慰人嗎?」
秋辭也輕輕地笑了,「你可以試試。」
盛席扉做出願聞其詳的姿態。
「我總覺得,人和人是靠語言交流,而一個人的情緒、思想、情感變成語言,再吐出口,能傳達出真實的60%就已經算很多的。」
「60%?有那麼少嗎?」
「你要考慮一個人對自己的了解程度,還有他的整合與表達能力,以及他是否坦誠,是否願意表達,是否在撒謊。」
盛席扉想了想,點點頭。
「這最多只有60%真實度的話傳進另一個人的耳朵,在另一個人的大腦里接受處理,能處理對60%也能算是好的,你同意嗎?」
盛席扉套用他剛才的計算方法,在心裡得出一個稍高的答案,但高出不多,所以也是同意。
「所以一個人向另一個人表達情緒、思想、情感,對方只能接收到60%乘以60%——」
盛席扉替他說出計算結果:「36%,不及格。」
「對,不及格,這還只是一次傳遞所造成的誤差,而一次談話中會有多少次傳遞?如果話題是遞進的,這個0.36就是相乘的關係;如果話題切換,就是交流不及格的累計;怎麼看都不理想。所以這是在人的相處中註定的,而不是你或者你朋友們的失誤。」
盛席扉呼了口氣,「你這個想法確實有點兒——」
秋辭笑著問:「悲觀是嗎?那有安慰作用嗎?」
盛席扉開始更用心地整理自己的想法,並更慎重組織語言,他可不希望自己的交流水平在及格線以下。
「不得不說,在這件事上確實有安慰作用……但是很奇怪,就是,擋在眼前的一面牆被拆走了,又能繼續往前走了,但是抬頭發現頭頂多了一面牆,心裡更堵得慌了。」
秋辭像是得逞了似的笑道:「那真是抱歉。」同時在心裡想,是什麼得逞了呢?是讓一個只看太陽和滿月的人看到月亮醜陋背面的那種得逞嗎?這屬於報復心的一部分,還是嫉妒心的一部分呢?
盛席扉轉頭看他,「但是我還是覺得你的估計給低了,你算的是平均值,可實際上平均值是和個人無關的。就拿你剛才和我說話舉例子,你只表達出自己的60%嗎?你覺得我笨到只理解了60%嗎?我覺得我們沒那麼差吧。」
秋辭明白他的意思。這是一個看到月亮背面也不覺得丑的人。
「你是不是經常想這種東西?」盛席扉問他。
秋辭笑著反問他:「哪種東西?」
盛席扉瞥眼他那隨身攜帶的微笑面具,知道這一回合的交流肯定是不及格了,於是切換話題,說:「你剛才說的那些讓我想起自由意志和宇宙因果鏈的關係了。」
「嗯?自由意志?《The grand Design》裡面給過結論,對嗎?宇宙是宿命的,但是人也是有自由意志的。」
盛席扉笑著問他:「你信嗎?」
秋辭依然不肯坦誠回答,只反問:「你不信人有自由意志嗎?」
盛席扉不確定地搖頭,「不好說,不能說信,也不能說不信。我要是沒記錯,霍金的觀點大概就是因為人的意志和行為不可計算,所以認為它是自由的,是這樣吧?但是這個『不可計算』也可以理解為『不好計算』——以前有很多方程都被認為是不可計算的,但是計算機的出現讓這些不可能變得可能。也許未來某天,人的意志和行為也能列出方程,並求出解,誰說得准呢?或者人工智慧的方程複雜到和人相當的水平,是不是就能說人類造出另一個智能物種呢?」
「就像人類也可能是上一級文明製造出來的。」
盛席扉挑了下眉,「就像魚缸里的魚。」
秋辭和他看過同一本書,會心地笑起來。養在方形玻璃缸里的魚和圓形玻璃缸里的魚看到的世界是不一樣的。
終於不是反問,而是願意回答了:「我也不信。」秋辭說,「我覺得霍金那個不可計算的觀點很像一種妥協,就像物理曾經向神學妥協……當然我的意思不是說霍金在故意迎合誰,像伽利略被迫向教會低頭那種妥協;我的意思是類似牛頓認為機械定律是神創的,笛卡爾認為上帝能任意改變定律,這種主動的妥協。」
盛席扉忍不住笑了,「好的,原來這輛車裡的兩個正在自由交談的人都不相信人有自由意志。」
秋辭學他的語氣,「原來我們剛才那段對話在大爆炸的瞬間就已經註定了。」
對話按下暫停鍵,兩人都在回味這句頗有宿命感的形容。
廣播的流行歌有了些存在感,盛席扉像是不經意的,小聲地跟唱起來。他唱歌好聽,即使小聲哼唱都有起承轉合,真假音轉換不能做作,每句最後一字的長音要處理得有感情,還得自然。
所以根本不是不經意。
盛席扉自己也意識到了,有些害臊地閉上嘴,但心底那隱秘得連自己都沒察覺的意圖已經得逞了,秋辭誠懇地誇讚他:「你唱歌很好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