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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5 19:24:45 作者: 四面風
保健品里還混了兩個大齡兒童的拼裝玩具,秋辭早已想好說辭:「應該給徐老師的孫子孫女也帶些禮物,但是怕零食不健康,就買的益智玩具。」
一提這個,徐東霞笑容可掬的臉上立刻換成惆悵,責備似的輕輕嘆了口氣,「哪兒有孫子孫女啊!」但她馬上就又笑了,拍了下手,說:「不過也快了!快了!」
秋辭討厭她這幸福的笑容,壓抑不快問道:「老師,我記得您兒子比我們大好幾屆呢,應該早成家了吧,怎麼這麼晚才要孩子?」
徐東霞立刻現了原型,一句她兒子的不好都不許人說,「也不算太晚,男人三十歲以前結婚都不晚!他還沒到二十九呢,年底結婚懷上,三十歲前就能當爸爸!等再過兩年再生個老二,最好一個兒子一個女兒,兒女雙全,我也就圓滿啦!」
她說到興頭上,眉飛色舞起來:「多虧我一直催著,要不他自己還不著急!現在的年輕人啊,戀愛也不急、結婚也不急,什麼都得讓父母惦記著,還嫌我們催——」
托價值上千的禮物的福,她看向秋辭的眼神已是熟稔又信任,說心裡話似的把身子往秋辭那邊斜,「今年過年趁著春節假就把婚禮辦了,酒店我都預訂好了,那個時間的婚慶酒店可搶手了,幸好我準備充分。婚房也正裝著呢,等弄好房子辦完婚禮就去領證!要我說先領證再辦事兒也行,兩人都談了一年了,兩邊家長也相互見過好幾次,知道彼此人品,先領證備上孕,節約時間!但是席扉說不能提前備孕,還說現在都是先辦婚禮,再領證,這樣女方心裡踏實。你說他年紀輕輕的,想事比我們這些老人還周全……那就按他說的,反正也就三四個月,快了,快了!就是新房太遠了,在北京,裝修我們不能給盯著,倆孩子工作又都忙……我聽他們說都把活扔給包工頭了,誰也不去盯著,我說這哪兒行啊!裝修這裡面的水可深了,一不留神就讓那幫工人偷工減料了,這可是新房,以後要在裡面養孩子的,可不能用甲醛超標的東西……」
秋辭的身體微微地往後仰了仰,因為徐東霞已經說得嘴角泛起白沫。
以前上歷史課的時候就這樣,徐東霞講課講到興頭上,嘴角就會攢起兩小撮唾沫。他離講台最近,驚恐地仰著頭盯著徐東霞的嘴角,生怕那兩撮唾沫飛出來。
「秋辭,你住北京哪個區啊?租房還是也買房了?」
秋辭被她問得愣了一下,「我……租房。」
他在徐東霞眼裡看到高興。
徐東霞藏著攀比勝利的喜悅,用長輩的口吻說:「也是,你比席扉小好幾歲呢,還不著急買房——你以後也打算留在北京嗎?」
「……嗯。」
「在哪個區?離亞運村近不近?席扉他們的新房在亞運村。」
「我……西城區。」
徐東霞有些驚訝地挑了下眉,「西城區是好地段吧?」又追問:「自己住還是跟人合租啊?」
秋辭突然非常煩躁,並且把這種不煩顯出來:「我自己。」
徐東霞的眼神變了幾輪,把斜過來的身子退回去了,最後還是看在那幾盒禮物的面子上,以關心的口吻對秋辭說:「那你負擔也不小呢,不過上班近也好,每天路上能省不少時間,不像席扉,每天都得八點以後才到家。」又補充一句,「席扉自己創業,他辦公室也在那塊兒,以後結婚了上班也不遠。」
秋辭暗暗咬住後牙,喉嚨里發堵。
他的媽媽不知道他住哪個區、上班遠還是近、自己住還是合租。他媽媽從來都沒有問過。
徐東霞拖著小老太太的腳步跑走又回來,給他展示那對新人的結婚照。
精裝的相冊一頁頁翻過去,每頁都是一對微笑的俊男靚女,讓人想起那類成語,什麼成雙成對、幸福美滿、天作之合。
秋辭想起以前擺在家裡書架上的爸爸媽媽的結婚照。他的父母曾是家屬院裡的模範夫妻,他們一家曾那麼令人艷羨,儘管關起門來總在爭吵。
他想起自己被徐東霞告發以後,回到家,爸爸媽媽歇斯底里地相互指責對方。
徐東霞提起自己的兒子,永遠是「我兒子」、「我兒子」,而他的爸爸媽媽指著他,發著抖地沖對方喊:「你兒子把我的臉都丟盡了!」
他的爸爸媽媽什麼事都能吵起來,炒菜放多少鹽會吵、空調該開到幾度會吵,結婚十幾年,似乎無法在任何事上達成共識。
但那天,他們達成空前的一致,看向他的眼神如出一轍:像看一個恥辱、一個垃圾。
可他明明是爸爸媽媽的驕傲,是他們付出無數心血、報以無限期待的孩子。
媽媽又有新的孩子了。也許是那場失敗的婚姻和教育讓她過於受挫,使她的性格變了很多,她似乎從不和繼父吵架,對雙胞胎也不像對自己那麼嚴格。爸爸也是。他們都像是變了個人,在新的家庭里成為更好的妻子、丈夫、父母。
徐東霞的丈夫從廚房出來,把兩盤菜擺到餐桌上,秋辭聞到新出鍋的熱菜的香味。那和捂了一路的外賣不一樣,白瓷盤子和一次性餐盒也不一樣。
徐東霞一頁一頁地展示兒子的結婚照,說兒子成家又立業,這是她最大的福氣,等再抱上孫子,她便別無他求了。她比以前老了、胖了,曾經讓小孩子秋辭因為總聯想到巫婆而感到害怕的鷹鉤鼻也長了肉,變成善良的面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