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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5 19:24:45 作者: 四面風
媽媽和繼父所生的雙胞胎女兒站在玄關的出口處,像一對並排擺放的漂亮人偶那樣睜著大大的眼睛,有些呆板地目送著他。
秋辭的媽媽手扶著門,回頭檢視一對女兒,果然看到不妥的地方,微微皺起眉:「說『哥哥再見』。要有禮貌,和你們說過多少次了,要勤張嘴。女孩子一定要大大方方。」
雙胞胎女孩兒同時且小聲地說:「哥哥再見。」
門關上的瞬間,秋辭透過門縫看到雙胞胎中的一個微微歪了下頭,也在透過門縫看他,眼裡有些不舍。
秋辭有些意外,心裡瞬間泛起很多滋味,但這時門已經完全關上了。
從樓里出來後,秋辭還要穿過大半個小區才能回到自己的車上。因為這個小區修建得太早,設計不合理,外面的車進來沒地方停,都被門衛攔在外面。
秋辭很快就走得出汗了,頭髮被汗弄濕,有一綹從額上耷拉下來,隨著走路的節奏在眼前一顛一顛的,讓他心煩。
幾個大盒子的細帶勒得他手指疼,他走一段就得停下來歇歇手,順便理一下頭髮,但沒走幾步,那綹頭髮就又掉下來,一顫一顫地繼續騷擾他的視線。
秋辭真想把這幾個大盒子扔進垃圾桶里。可垃圾桶看起來很髒,他不想碰。也不能直接扔小區里,萬一被媽媽知道了就很麻煩。
這個教職工小區看起來和他小時候長大的那個小區差不多,這更增加了他的煩躁。這裡讓他想起剛剛在媽媽那裡沒想完的問題:為什麼繼父和他的學生要來,就非得讓他先走呢?是屋子太小擠不開?還是因為他見不得人?
繼父的這套房子是他做副校長的時候分給他的,四室兩廳,不小。
秋辭檢視自己,看到自己身上最突出的兩個標籤:名校畢業、投行精英,任誰見了都要說他青年才俊。可媽媽仍舊覺得他見不得人嗎?
都過去那麼久了,他媽媽還是覺得他丟人嗎?
秋辭又熱又累地走著,想起雙胞胎中的一個透過門縫的那個眼神。那女孩兒竟然是對他不舍,而不是對他手裡的玩具。可其實他們根本就不親。他統共也沒見過她們幾次,連誰是承旗誰是承旖都分不清楚。
秋辭在心裡吐槽起雙胞胎的名字,他媽媽對此倒非常得意,因為兩個女孩兒和他的名字一樣,都是用了典的。但是誰家會給女孩兒起「承旗」這種名?「承旖」聽起來倒還不錯,那承旗會覺得不公平嗎?
秋辭又想起雙胞胎是在一個班裡。據媽媽說,兩個女孩兒學習都是拔尖的,對此他一點都不感到驚奇,他媽媽那樣的母親養出學習不好的孩子才稀罕。但兩個孩子在一個班裡,誰是第一、誰是第二?
秋辭想起自己小時候,每次考試爸爸媽媽都比他先知道結果。
不論承旗和承旖誰學習好,差的那個一定壓力很大。
秋辭又想起自己小時候總希望能有個兄弟姐妹,好和他共同承擔來自父母的教育上的壓力——並不是說有人幫他分擔,他就可以趁機偷懶,而是起碼有個人陪著,即使是和他那時一樣無能為力的小孩,他心裡也會好受一點。
可如果像雙胞胎這樣總被互相比著,或許還不如獨女……
他繼續走,感覺腋下也開始出汗了,忙將兩條胳膊分開些,儘管這樣更累。他最討厭看到別人脫下外套後,襯衣的腋下露出兩片深色。手指肚不疼了,被勒麻了。
他覺得,無論如何,還是有個伴會好一些……有個伴,就好過無休無止的孤獨,尤其是年少時的孤獨。
他那會兒就是太孤獨了。
別人是慌不擇路,他是孤不擇友。全班同學,沒有人和他說話、沒有人和他做朋友。他受不了了,毫不猶豫地握住唯一一隻伸向他的手。
可那個留級生是騙子……只因為他是落單的,最好騙,所以騙著他去玩那種遊戲……那種丟人的遊戲……整個學校都知道了,整個教職工家屬院都知道了……爸爸媽媽把他送去國外了,爸爸媽媽離婚了,爸爸媽媽各自再婚了,爸爸媽媽各自有了新的孩子……他沒有家了。
這時,秋辭抬起頭,在晃晃的烈日下看到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
他驚詫地停住腳,以為又做噩夢了。可陽光這樣強烈,而他的噩夢總是陰沉的色調,夢裡的天空也沒有這麼高。
他確定自己沒有看錯,不可能認錯,儘管她比那會兒老了、胖了,幾乎變成一個老太太,但那張臉早就深深地刻進他的骨頭裡,並在夢裡一次次地逼他記牢——眼前那個推著自行車,車把上掛了一塑膠袋青菜,慢慢朝他走來的女人,就是破壞了他人生的軌跡、導致他一系列痛苦的仇人,徐東霞。
徐東霞也看到他,先是露出疑惑的神情,隨即便笑起來,略微加快腳步朝秋辭走過來。
秋辭遍體生寒,熱汗一下子變成冷的,全身的皮膚都冒起雞皮疙瘩。
已經快變成老太太的徐東霞終於推著自行車走到秋辭面前,停下來。她正了正掛在車把上的那一袋子菜,露出慈祥的微笑,問他:「你是我的學生嗎?你叫什麼?」
秋辭在心裡驚詫了,「我到死都忘不了她,她竟然已經不認識我了,」他繼而覺得疑惑,心想:「她那會兒每天花那麼多的時間精力來為難我,這會兒卻都不認識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