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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5 19:06:53 作者: 鴉鴉吃素也吃肉/鴉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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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呂老師,年輕時候可俊了。」
「斯斯文文,乾乾淨淨,成天都抱著書在讀,一看就是個文化人。」
「我那時候剛接手這鋪子,阿嫲做的飯菜定價都便宜,每天接待的也淨都是些打工的。你們呂老師偶爾也會和工友在這樓下搓一頓。」
桂家食鋪里,桂偉明又仰頭喝了一口啤酒,目光透過捲簾門的縫隙朝街對面的居民樓望去。
「我還是第一次見人吃個飯還抱著書在啃。有一回上菜動作大了點,把油點子濺在他一本書封皮上了,還被他瞪了好幾眼。」
桂偉明現在想起來都覺得有趣,擋在絡腮鬍下的嘴咧開笑。
「後來呢後來呢?」成子俊已經自覺從鍋爐里舀了一把鹵花生,擺在桌子中央,滿臉八卦:「是不是偉明叔你負荊請罪,給呂老師買了新書,然後兩個人就……?」
「想什麼呢!」
桂偉明剝開花生拋進嘴裡,又拿花生殼砸向一臉賊笑的成子俊:「我跟他那時候根本就不熟。」
一旁的祁聿倒沒出聲,一直安安靜靜聽著。他知道桂老闆說的是真的。
而他的目光,也隨著桂偉明剛才的方向,時不時朝著對面老樓的樓上望去。
年輕時候的呂君,模樣清秀,雖然是個在流水產線上的工人,但他天生好像就和其他工人不一樣。別人在抽菸打牌,他在看書聽磁帶,別人下班了泡吧玩樂,他下班了就所在宿舍床上寫東西。
很多同事背地裡都說他孤傲清高,呂君權當做沒聽見,只自顧自地做著自己喜歡的事。
他知道自己和別人不一樣。雖然都出身貧寒,都在干無聊的工活,但呂君就是知道,自己和別人不一樣。他有理想,有熱愛,他覺得自己終有朝一日他實現自己的夢。
年少文人的夢中,除了熱愛的事業,當然也缺不了風花雪月的愛情。呂君一直期待著一份獨一無二的愛,最好是熱烈又奮不顧身,就像書中寫得那樣轟轟烈烈。
好巧不巧的,呂君的確遇上了這麼一個人。
那是他所在的那家工廠老闆的兒子。長得人模狗樣,剛留洋了幾年回來,說話都帶著一股英倫味。那時候的呂君天真得近乎單蠢,那位年輕的公子哥兒不過是隨意花了幾招追人招數,就讓呂君淪陷了。
那時候像是呂君人生的高光時刻。
投出去的文章接連出版,工作簡單一帆風順,還有了一個喜歡的戀人。
而桂偉明在這其中只是一個無足輕重的背景板,只偶爾出現在呂君的生活中,卻沒有吸引過他一絲注意力。
正所謂盛極必衰,呂君自以為的幸福時光不過只存續了幾個月,就直接跌落谷底。
公子哥的父母發現了這段在當時來看可以說是醜聞的戀情。
廠長夫人親自找上門,用呂君的前途和大把的鈔票半誘哄半威脅,讓這個臭不要臉的變態工人離開他們的兒子。
可在年輕的呂君心中,愛情是神聖而不可褻瀆的,他哪裡肯讓自己美好的愛情被這些世俗的東西所侮辱?呂君撕掉了廠長夫人開出的支票,拒絕了其他工廠的高薪,一臉倔強地告訴廠長夫人同性戀不是病,喜歡一個男人沒有什麼錯。
廠長夫人沒有耐心去聽他的胡言亂語,轉頭回去就讓人把呂君開除掉了,甚至還派了人到城中村里說三道四四處張揚,話里話外都把呂君形容成一個纏著男人不放的變態。
呂君一時間不敢出門,同租的室友怕他有病也紛紛搬走,只剩下呂君一個人。那時候的聯絡方式沒有現在那麼多,戀人的電話打不通,呂君去工廠又被攔在門外,他只好日復一日的躲在出租屋裡看書寫作,期盼著哪一日戀人會找上門。
可是等啊等,等啊等,等到呂君把屋子裡的書都看完了,等到他食欲不振瘦成了皮包骨,也沒等來那個信誓旦旦說要和他好上一輩子的人。
後來桂偉明看不下去了,輾轉託了關係找到了公子哥如今的住處,在呂君難得出門一次扔垃圾的時候狀若無意地告訴了他。
果不其然,呂君找去了。
而彼時那人正摟著一個姑娘從家裡出來,看到形銷骨立的呂君,有驚訝有嫌棄,唯獨沒有心疼。公子哥用非常無所謂地口氣對呂君說:「我也就圖個新鮮,你還當真了?我們家就我一個,我肯定要結婚生孩子的啊!更何況你一個擰螺絲的,跟我在一塊兒那麼久夠賺了吧?我媽給你的錢還不夠你消費?」
那時是呂君第一次發現正常人也會失聲的。
他不想去解釋自己沒有做的事,只想問問曾經的戀人,他們以前的那些山盟海誓算什麼。
呂君胸口憋了很多話,可想說的時候卻一句也說不出來。他感覺自己像一條忽然被拎出水面的小丑魚,只能用力攥緊自己胸前的衣服,大口大口的呼吸。
那人見他這副模樣,像躲病毒似的轉身就拉著女伴走了。獨留下呂君一個人,傻呆呆地站在路中央,似乎下一秒就要喘不過氣窒息而亡。
還是背上突如其來的一個巴掌把他拍醒了。
趿著人字拖穿著大褲衩的絡腮鬍男人忽然出現,將他像提溜小雞崽兒似的提溜了起來。然後在呂君來不及反應之際,一股腦將他塞進了回村的三輪車裡。
那是『碰巧』路過這邊來收租子的桂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