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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5 18:35:23 作者: 印久
高行止好像也才剛醒,打著哈欠斷斷續續地說明著什麼。他的聲音這樣真實,似乎高步芸一個電話過去,隨時能向本人進一步詢問細節。
高步芸聽了好一會兒,才關掉留聲機,緩緩起身。
站在盥洗台前的人一身白棉睡衣,臉色蒼白,渾身上下唯一有生機的地方似是脖子上掛的一串老琉璃珠子。
有些傷痛,即使是時間,也沒那麼容易平復。高步芸以為她已經接受了高行止的離開,可天知道在什麼時候,她又突然一下子不願意接受了。
高步芸蹲在浴室地板上,抱著自己哇哇大哭。她除了很小的時候,從來不會這樣哭,因為哭不解決任何問題,甚至不能減少不痛快。但現在她沒辦法,她想改變時間,她想回到過去,她什麼也做不到,只好任由自己無能狂哭。她非常憎恨這種感覺。
她精力比以前差了很多,大哭沒多久,就哭不動了。她動念要不要喝點酒,讓自己好受一點,但她家裡沒有酒,想到要去買酒,又感一陣心煩。
她振作起來,迅速洗漱完畢。她拿起手機時,心裡還在盤算,以後是不是可以在家中擺放些低酒精度的水果酒。
手機里有一條司欽剛發過來的微信,問她起床了沒有。
她發過去一個「伸懶腰」的表情包。
司欽馬上回覆:「我覺得也差不多了。給你叫了早飯,你吃完再去公司。」
幾乎是掐著點,有人按響了門鈴。
司欽叫的是桃園眷村的早點,有她喜歡的粢飯、油條和雜糧粥。
高步芸吃了東西,心情平復了不少。
司欽去《謝安》劇組試妝,今天會回來,兩天後再出發正式進組。從他出院後,只要他不在高步芸身邊,就每天堅持為她叫早餐。高步芸沒拒絕,安然受之。她倒想看看他能堅持多久。她反正已想好了台階,一旦他有放棄的苗頭,就趕緊搭好了讓他下。
司欽知道高步芸不喜歡在簡訊中抒情,所以交待了必要的事後,就不多話了。
高步芸確認了三遍他回程的時間,心中很明白他在期待著什麼。
司欽直到下午上飛機前才又發給她一條微信:「馬上出發。我說,你不會要逃吧?」
她正在和顧彤說話,回覆說:「你對自己的魅力很沒有信心啊。」
司欽說:「恰恰相反。」
高步芸「哼」了一聲,不回復了。
顧彤氣得跟個包子似地坐在她對面。顧彤個子小小,長得眉清目秀,典型的江南女孩外相,內里卻跟個燃燒的火藥桶一樣。她參演一個新人導演的電影,已經開拍一周,被高步芸逮回來,並嚴厲恐嚇了那位導演,人家現在對她避之唯恐不及。她的助理說不過她,華瑞衡懶得理她,都將她丟給了高步芸。
高步芸的理由冠冕堂皇:「你馬上要進《謝安》劇組,陳睢寧和張士奇都不喜歡演員軋戲。」
顧彤冷笑:「我先答應了焦白。而且,我們都知道,這個根本不是原因!」
高步芸喝了口水果茶,暖一暖有點不舒服的胃:「哦,那什麼是原因?」
「原因就是你覺得焦白的電影根本不賣座,我去參演,既沒錢,又沒名,純屬浪費時間。可我本來就不是一個喜歡走流量路線的人。我喜歡表演,喜歡通過我的表演,去揭露人性的黑暗面,讓大家不要完全沉浸在□□樂之中……我真不明白你當初為什麼一定要簽我。」
高步芸說:「我喜歡你的表演方式,不成熟,但已經非常有自己的風格。我看好你能成為一個表演大家,所以就簽了。」
她這麼誠實,顧彤一股沖天怒氣,發到一半,進不得,退不甘,她苦惱又憤怒地瞪著高步芸。
高步芸喝口茶繼續說:「我們先把焦白和你簽約的那部電影的合法性放到一邊,就說內容。你跟我說這片子立意高大上,劇情真實曲折,導演、演員、攝影和後期都是真正有水平的。那我問你,為什麼這樣一部片子,你會覺得賺不到錢?」
「這是部文藝片,和商業片……」
「既然改編自真實事件,又有以上你列舉的諸多好處,為什麼不能吸引觀眾?觀眾看新聞八卦尚且津津有味,你們花那麼大力氣修改打磨出來的東西卻只能滿足自我,你覺得這沒有問題?」
顧彤一時沒有話說。
「我不太清楚你學校老師怎麼教你的,但作為一名審美大路化的觀眾,我告訴你,我們喜歡惡俗無厘頭的東西,但也會被真實事件引發共鳴。畫鬼容易畫人難,真實的故事講好很難,但也別套張『文藝片』的皮,劃道觀影門檻,就隨便糊弄人。這道門檻,攔住的只會是你們自己。」
顧彤有氣無力地反駁:「焦白他不是……」
「我問他要過完整劇本,他跟我說只寫了一半,剩下的要『臨場發揮』。我讓他闡述大概劇情,他跟我說了兩次,說的是兩個完全不同的版本,然後第三次闡述時,他說劇情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得去自己體會『下面的東西』。我問他,他下面到底有什麼東西,他回我『不是東西的東西』。」
顧彤笑了,這的確像是焦白會說的話,她說:「你沒明白……」
高步芸再次打斷她:「是你沒明白。我再說一遍,我不反對你去拍些能反映人性的寫實主義片子,我還巴不得能有那類片給你拍,但前提是——得讓大多數觀眾滿意!你可以只求自我滿足,不顧其它,但你既然簽了青都,我就得對你負責。到現在為止,我沒有逼你拍過任何你不屑拍的片子吧?以後也不會。但你得相信我的判斷。另外,你聽下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