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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5 18:35:23 作者: 印久
「哪位領導的親戚又要進我們公司……挺有來頭的……行,把人交給張總和傑森。以後這種人一律丟給他們兩個,別再找我!」
……
華瑞衡的丈夫幾次進出客廳,聽高步芸的聲音逐漸甦醒,愈來愈響。他回到臥室,沖華瑞衡吐吐舌頭:「我真佩服你們中國人,你表姐從來不休息的嗎?」
華瑞衡笑:「瞎說,我這個中國人不就要和你出去度假了?」
她丈夫湊過來親了她一口:「差點以為這次去不成了,還好你表姐答應過來照顧孩子們。她看著就十分可靠。」
華瑞衡不予置評。
她大學時去德國留學,認識了現在的丈夫。他們都是學理工的,丈夫的工作賺的錢更多。因為他被派到中國工作,她便辭職帶著孩子和他一起回來。
那陣子適逢高行止去世,高步芸剛從醫院出來,她大姨家一片愁雲慘霧。高步芸的公司原先三個合伙人:她自己、高行止和張之穎。現在一傷一死,唯一全須全尾的那個被暫時困在北京,也沒法全身心投入管理公司。高步芸缺人,她正好缺工作,然後,高步芸就看上她了。
她和高家姐弟並不熟。她媽媽家親戚誰和高家都不大熟,主要原因是高清山。華瑞衡掏摸有限的家族聚餐記憶,關於高清山的,全是他冷漠、不苟言笑的臉。只要和他一桌吃飯,誰也不敢隨意說話談笑,生怕說錯一句,遭他奚落。她記得自己向媽媽抱怨過一回,她媽媽十分不屑地說:「理他呢。本事不大,脾氣不小,當自己是皇帝呢!」一來二去,大家和高家就疏遠了。但她媽媽還是熱心,嘴上說「理他呢」,暗中仍是為了她姐姐多少照應著高家。
這次,大概也是她媽媽對高步芸提起的。高步芸找她的時候,身上帶著鋼釘,整個人蒼白而虛弱,說幾句話就要歇一歇。偏偏她自己說話又比常人快許多。她們的對話一快一慢,交錯進行,還是她被影響得多一點,竟漸漸降慢到常速。
她沒有多熱愛自己的專業,當初選這個無非是容易在德國找到高薪工作罷了。她現在有了兩個孩子,想工作,但又不想那麼勞累。高步芸聽說她在德國管過一個二十來人的小公司,問她有沒有興趣替她運營公司。她覺得工作不難,條件挺好,高步芸又確實需要一個心腹,便答應下來。
工作內容比她想像得要複雜,但她上手快,硬是在高步芸休養、張之穎缺席的情況下,把青都撐起來了。
後來,高步芸從陰影中走出,張之穎結完婚兩頭跑,又拉了個叫「傑森」的朋友一起加入,三個合伙人重整旗鼓,她便安心退到高步芸身後。
她現在不用天天準點去公司打卡,不太忙,也不太閒,經濟寬裕,家庭美滿,她自己很滿足於這種狀態。
希希和娜娜已經醒了,華瑞衡親自看他們洗漱、換衣、吃完早飯,然後又叮囑了一遍高步芸帶孩子的注意事項。
高步芸不耐煩:「行了行了,我都記下來了。你們怎麼還不走?再不走吃午飯了。」
華瑞衡看看她。她的表姐和她差不多大,但可能是東方水土養人,看著比她年輕多了。她自己膚色偏黃,她乾脆曬成小麥色,曬得臉上一片雀斑。她表姐卻隨著年齡增大,室外徒步減少,變得越來越白。膚質如玉,臉上、脖子上連一條細紋也沒有。她的五官偏濃艷,即使嘴唇缺少血色,近看久了,也有種蝕人的感覺。華瑞衡在她身上第一次知道,原來美貌也會讓人心生恐懼。
她忽然問:「司欽今天幾點手術?」
高步芸滑動滑鼠的手一頓,接著若無其事地說:「早上十點。」
「你真的不去醫院看他?」
高步芸懨懨的:「他不讓我去,死要面子。」
華瑞衡覺得好笑,還想再問幾句,她丈夫把行李都裝上了車,在門口叫她。
她又叮囑了高步芸幾句,輪番親了兩個孩子,出門坐上了車。
他們一走,高步芸就情不自禁地看了眼手錶。
還有一小時四十分鐘,司欽就要上手術台。
司欽不想她去,說是怕自己手術前後的樣子影響他在她心目中的形象,其實還是怕她擔憂過度,身體哪裡又出毛病吧。
她曾經把他嚇壞了。
高行止猝然離去後的幾個月,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度過的。她假裝去公司上班,推拒高太太每日來看望自己。她沒日沒夜地把自己鎖在臥室里,在一部接一部的電影裡昏昏度日,落下了酗酒的惡習,飲食和睡眠也愈來愈不規律。
司欽忙完一陣後,抽空來她的lofter看她。他說是滕哲飛讓他來看看。她一聽這個名字就紅了眼睛,表情也變得惡狠狠的。她沒辦法不遷怒。司欽從此沒再在她面前提過這個人。
她好像拉著司欽看了兩天電影,依稀記得有《天堂電影院》三部曲,有《天才雷普利》,有《大魚》……她火速愛上裘德·洛和尤恩·麥克格雷,又一一淡去。司欽大概也從莫妮卡·貝魯奇身上重溫了下少年時代的激情。他們一起喝了不少酒。
她看累了,就東倒西歪地找個地方躺一會兒,等醒來,又急急忙忙找出下一部片子觀看。她像超級瑪麗,從一塊空中浮磚跳到另一塊上頭,生怕一個來不及,就從磚與磚間的空隙中跌落,在現實裡面摔個粉身碎骨。瑪麗有很多條命,她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