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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5 18:09:07 作者: 秦小羊
他的眼淚化作洪水,一點一點衝垮自己經年累月堆砌的心理堤壩。
江海軍這封信像槓桿一樣,掀開壓在他心上的巨石,讓他在逼仄的生存空間裡,喘了一口好長的氣。
見江里哭得搖搖欲墜,盛千陵心疼得緊緊抱住他。
兩人軀體相觸,江里的臉貼到盛千陵溫熱的腹部,聞到夢中貪戀的氣息,就像池魚游回故淵,眷鳥回歸了山林。
他伸手環住盛千陵的腰,眼淚蹭到盛千陵的衣服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哽咽著叫他:「陵哥。」
「我在。」
「我沒爸了。」
「我替他愛你。」
江里又哭了。
哭到最後,他整個人像脫了水了一樣,陷入短暫的昏迷。渾身乏力,脖子軟綿綿的,連靠著盛千陵的力氣都沒有了。
盛千陵一手環抱江里,一手隨意收拾了一下旁邊散落的信件和布包,然後將手穿過江里的膝彎,將他打橫抱起來,往對面的房間走。
對面的房間是盛千陵在睡,被子疊得整整齊齊,床單一絲褶皺也沒有。
盛千陵把江里放在「花開富貴」四個字上,替他脫了鞋襪,又動手解了他的黑色長褲。隨後手一伸,把被子散開,蓋在江里身上。
江里疲倦至極。
好像肩負千鈞,獨自走了很遠很遠的路,走得磨破了腳掌,在再也無法繼續前行即將倒下之時,落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
聞著被子上好聞的清香,江里緊繃的神經和大腦得以舒緩,呼吸放慢,勻速吸氣吐氣,蜷縮成一團,抱著被子沉沉睡去。
盛千陵哪兒也沒去,搬了一把椅子坐在床邊,光明正大地看江里的臉,一看就看了三個小時。
白天天氣陰沉,到了傍晚,陽光卻緩緩露了面。
窗外的雲層很薄,一片片,一塊塊,飄浮於天際。夕陽照亮半闕天空,餘暉從近及遠,像調色盤上顏色漸淺的暖色系。
江里從深層睡眠里醒來,在昏芒的光線中,看見床邊盛千陵的臉。
他以為自己在做夢,惺松的睡眼撲閃,嗓音很輕地確認:「陵哥?」
盛千陵坐了這麼久,一點兒也沒覺得累。
他神色緩和,眸色很淡,溫柔回答:「我在。」
江里睡了一覺,渾身變得通暢,血液的流速也加快起來。
他用手撐著床,很慢地坐起來,睜著茫然卻清明的目光問盛千陵:「現在幾點了?」
盛千陵按開放在床頭柜上手機,說:「下午五點四十二分。」
江里「哦」了一聲,用手抓了抓睡得亂七八糟的頭髮,掀開被子,撈過床尾的襪子和長褲穿上,又走回了江海軍以前睡過的房間。
骨灰盒還在桌子上,餘熱已散盡,徹底冷了。
從前像山一樣偉岸的一個人,從此消失於世上,藏身於這個小小的檀木盒子裡,結束了辛勤多舛的一生。
江里抱著盒子往樓下走,走幾步又回頭,平靜地對盛千陵說:「陵哥,先去吃晚飯吧。」
「好。」
江里把父親的骨灰盒供在了堂屋正中央的置物桌上,用一塊白布輕輕擋在了盒面上。
他去後面的浴室洗了一把臉,整理了一下頭髮,又換了雙鞋子,和盛千陵一起出門。
他們沒騎電動車,就近找了一家農家小炒店。
店裡收拾得很乾淨,生意也很不錯。江里蔫蔫地窩在座椅里,不太想說話。
盛千陵作主點了兩個菜,又加了一個湯。
將菜單還給服務員,盛千陵看向江里,擔憂地問:「里里,你還好嗎?」
江里很難過,但又不是那種支撐不下去了的悲傷。
相反,他還能從這種喪父之痛里,冷靜地思索目前的現狀。
「我沒事,」江里點頭,「陵哥,你在江陵待了十來天了,該回北京了。」
盛千陵怕江里像上次一樣生氣,乾脆一口氣說全:「我不急,今年比賽安排不緊,隊裡的新人全去了蘇州訓練基地,我最近兩個月,都沒有賽事安排。」
意思是他還可以在這裡待很久。
但也意味著,他終究還是要走。
江里微微揚起眼皮,看盛千陵一眼,示意他知道了,不再多說。
盛千陵點的三個菜很快被端上桌,都是湖北這邊的特色菜,按照江里以前的口味點的。
江里拿筷子吃了幾口,臉上沒有什麼多餘的表情。
盛千陵溫和地問:「里里,能嘗出味道麼。」
江里不再藏著掖著,答:「不能,只有酸和苦。」
盛千陵說:「所以你就瘋狂吃糖?」
他早就看出來了,江里吃糖時,並不是在享受甜味。而是在情緒波動的情況下,諱疾忌醫,把糖當作藥在吃。
他買糖不是一顆一顆的買,而是一罐一罐的囤。
盛千陵看到了他衣櫃裡的糖,還有攢了滿滿一盒的橘色糖棍。
江里不回答,給自己了舀了一勺排骨海帶湯。
餵到嘴裡,索然無味,淡如白水。
盛千陵:「吃糖對牙齒不好,你之前牙齒吃壞過的,也治不了味覺障礙,以後不吃糖了,好不好?」
他的聲音很輕,像在哄一個年幼的孩子。
江里興致不高,隨口說:「不好。不吃會更苦。」
盛千陵聽了,好一會兒沒說話,也沒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