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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5 18:09:07 作者: 秦小羊
    求你走吧。

    遠離我一潭死水的生活。

    從歡樂大廈出來,江里恢復了平靜。

    他像什麼事也沒發生過一樣,走到電動車車棚去騎車。

    他拒絕了卓雲峰的晚飯邀約,稱自己要回店裡一趟。

    江里拒絕聚餐實屬常態,卓雲峰完全沒多想,轉而又給盛千陵打了電話告知晚餐酒店。

    江里才得以從這令人窒息的氛圍中逃脫,騎著電動車往小江男裝店開去。

    春季氣溫升高,店裡的生意越來越好。

    江里剛剛進回來的那一批夏裝很受青睞,樣衣掛出來沒幾天,庫存就已經賣出去大半。

    江里來到店裡,見姚婷一個人根本忙不過來,收銀台裡邊放著匆匆扒了兩口的飯,趕緊去給她幫忙。

    他自己身上就穿了一套店裡的樣衣,簡直像行走的男模特一樣。

    客人們直接參照他的搭配選衣服,很快就爽快地結帳。

    江里此刻笑不出來,但還是儘量禮貌熱情地為客人們服務。

    他麻利地幫他們打包,掃碼收錢列印小票,做得十分順手。

    等到客人終於離去,江里才鬆了一口氣。

    可閒下來卻覺得十分空虛,自告奮勇跑去倉庫盤點了一遍庫存。

    他喜歡這種東奔西跑的忙碌感,尤其喜歡身體筋疲力盡的感覺。

    每當到了這種時候,他就沒有多餘的精力去胡思亂想自尋煩惱。

    天漸漸黑了。

    小城晚上逛街的人不多,生意不如白天。

    姚婷還要回家帶孩子,一般不會守店到很晚。

    江里故意磨磨蹭蹭,提前讓姚婷下了班,在空蕩蕩的店裡坐了一會兒,決定去一趟療養院。

    他檢查了一下防火設備,關掉燈,然後把玻璃門關上,從外面上了鎖。

    發動電動車,直奔療養院。

    去得不巧,江海軍剛好已經睡了。他現在睡眠都有些困難,需要藉助吸氧,才能維持平穩的生命體症。

    江里支開何叔,自己在江海軍床邊坐了一會兒。

    目光落在江海軍深深凹陷的臉頰骨上,久久沒有挪開。

    夜間有一點冷,江海軍的手放在被子外面,堆著一層雞皮,手指自然蜷縮著。

    那雙手做過農活,挑過扁擔,在化工廠做過事,最後變成一束枯柴,無力地擱在被子上。

    江里慢慢伸出手,手指穿過江海軍手下的空隙,很輕很慢地貼上去,握住了他的指尖。

    指尖冰涼,像大雪融化時的水。

    怎麼捂都捂不熱。

    父子倆從來沒有過這種溫情的時刻,他們平時很少交心,沒有尋常父子間的親子舉動,有的只是一次比一次厲害囂張的破口對罵。

    終於有一天,江海軍再也罵不動,服了軟,認了輸。

    月光從窗外照進來,落在晦暗的房間裡。

    江里良久無言靜坐著,過了好一會兒,才輕輕揭開被子,將江海軍的手放進去。

    而後起身,輕手輕腳離開了病房。

    他沒有看見,昏暗的房間裡,江海軍蒼老沉重的眼皮顫動幾下,眼角緩緩落下了一滴淚水。

    翌日,江里很早就出了門。

    他先去取了一些錢,交了療養院下一期的費用,又去店裡幫了會兒忙,打電話給得意男裝的趙阿姨補訂了一些貨,然後將收貨事宜事無巨細交待給了姚婷。

    他做好了賭球的準備,就得先把這些事全部處理好。

    下午,他又去了一次隔得近的一家男裝店,好歹要了幾千塊錢賒帳回來。

    在日頭漸漸落下的時候,他滿身塵土,十分疲倦地回了家。

    農村民房不興在白天關大門,江里停好車走進去,意外地發現盛千陵坐在堂屋裡。

    他微微傾著頭,背靠在椅背上,手上慢慢滑動手機,像在瀏覽新聞。

    他與這昏暗的場景原本格格不入,可江里一眼看過去,卻覺得莫名和諧。

    盛千陵聽到腳步聲,抬起了頭。

    他活動一下僵硬的脖子,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襯衫下擺,平靜地看著江里,說:「怎麼不接電話?」

    江里從口袋掏出手機,看一眼,沒什麼表情地說:「沒電了。」

    盛千陵朝江里走幾步,在他面前站定,低頭很認真地說:「江里,我們談談吧。」

    江里一臉抗拒,指了一下自己沾了灰的衣服,說:「現在沒空,我要去洗個澡。」

    盛千陵說:「那我等你。」

    江里消極應對,把手機接上充電器,慢吞吞找出一套換洗衣服,慢吞吞換上拖鞋,慢吞吞走到浴室,又慢吞吞沖了個涼。

    他知道盛千陵想聊什麼,但他不想聊,也不想撕破臉。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離卓雲峰說的最遲答覆時間越來越近。

    江里站在浴室里,把臉洗得乾乾淨淨,還順便洗了個頭。

    他平常不愛吹頭髮,今日卻極有耐心地找出好久沒用的吹風機,抓著髮根一點點吹乾,直到完全沒有水汽。

    他換好衣服,從浴室走出來。

    門一開,盛千陵安靜地站在牆邊,像等了很久。

    他臉上沒有表情,眼皮抬著,鼻骨突出,嘴唇輕抿,沒有半分不耐煩。

    江里朝他掃一眼,把換下來的髒衣服丟進後門那邊的洗衣機,又收了條乾淨毛巾,趿著拖鞋往自己房間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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