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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5 18:09:07 作者: 秦小羊
    父子二人在昏暗的客廳里對望一眼。

    江海軍面色平靜,並未顯現得有多難受和痛苦。

    古銅色的膚色被風吹化了一些,一雙眼睛被深深的眼皮包裹,沒什麼神采,就像這雨後的陰天。

    他將扁擔兩頭的鉤子鉤到一起,然後將扁擔靠在牆邊,在門口換了雙鞋子。

    接著朝江里走了幾步,問:「你感冒好了沒有?」

    江里喉嚨幹得幾乎要說不出話來,他用力盯著父親的臉,終於乾澀道:「好了。」

    江海軍點點頭,又問:「你吃中飯沒有?」

    冷靜得好像上午那一場事故並不存在。

    江里搖頭:「沒。」

    江海軍走到客廳柜子旁,從最下邊一個抽屜里拿出兩包方便麵,說:「那就吃泡麵吧。」

    「好。」

    江海軍去廚房燒水,江里的目光便落在空無一人的廚房門口。

    相比起是不是要和盛千陵分手,他此刻更關心江海軍的狀態。

    這麼多年來,他從來沒有見過江海軍這種超乎常人的鎮定模樣。以前不管發生什麼事,他都愛罵人,各種生殖詞張口即來。

    罵得越難聽,江里就越高興。

    因為他知道,只有江海軍發泄爽了,才是真正的雨過天晴。

    方便麵是袋裝的,因為比桶裝會便宜一些。

    江海軍分別把兩袋面放到兩個大碗裡,用開水完全浸泡住,再一樣接一樣加調料。

    他始終很安靜,目光垂落到曲折的麵條上,側臉深刻又幽沉。

    幾分鐘以後,江海軍端著兩碗泡麵從廚房出來。

    他將碗放在客廳那張吃飯用的小桌子上,桌上鋪著厚厚的油跡,他也不在意。

    江里從床邊走到小桌邊,撈過一個小板凳坐下,低頭去拿筷子夾泡麵。

    江海軍伸長手,夠開旁邊一個小抽屜,從裡面拿出放了許久的小支小枝江白酒,問:「喝不喝?」

    江里不作思索便點頭,說:「喝。」

    於是江海軍又給他拿了一支。

    父子二人拿著兩個小一次性杯子,就著一碗泡麵開始對酌。

    江里先抿了一口酒,驚覺這酒是不是放得太久,失去了辛辣,只剩下讓人喉嚨發漲的苦澀。

    他抬頭看一眼江海軍,見江海軍若無其事喝了一口,沒多說什麼,低頭吃泡麵。

    泡麵也不知道江海軍放了多久,泡出來滿是澀口的酸味。酸到江里想問一下父親是不是放了整包的醋,目光卻落到不遠處廚房的垃圾桶里。

    泡麵的袋子靜靜浮在垃圾桶上層。

    上面寫著「康師傅藤椒牛肉麵」。

    在飽漲的苦與酸里,江里幾乎被嗆出了眼淚。他不喜歡這兩味,但眼下無法拒絕,只好放下筷子,抬頭看向江海軍,鼓起勇氣問出口:「爸,你準備怎麼辦。」

    江海軍的手停頓一下,很快又扒拉了一口麵條。

    他嗦面的聲音很大,呼啦呼啦,嚼幾下才吞下去。

    「賣房子。」江海軍說。

    天色昏暗,客廳的燈卻沒開。

    父子兩人坐在暗淡的屋子裡,第一次沒有相互辱罵,而是心平氣和地說話。

    江里聽得心頭一震,心虛地挪開目光,在眼裡泛起濕意的時候迅速抬眼與江海軍對視。

    這短短的一瞬間,江里心裡閃過很多念頭。

    今天這場事故,江海軍知道起因麼?知道與他有關麼,還是承認,就是那些鋼刺撞上了別人的豪車?

    他要向父親坦白麼。

    坦白之後呢,和盛千陵分手?然後再怎麼辦?

    房子賣了,他們去哪兒住?

    又和當年來武漢一樣,在那種狹窄潮濕的地下室擠一段時間麼。

    白酒的苦與泡麵的酸鋪天蓋地交織席捲,卷得江里都無法冷靜思考。

    他手指顫抖地去拿筷子,在布滿藤椒的麵湯里攪了一下,緩慢地嚅動嘴唇。

    可是,江海軍先他一步開口了。

    他的聲音渾厚又粗長,靜得像雨後的風,水面的漣漪,卻更像穿透烏雲的刺,扎破時光的針。

    「我早就跟你說過,搞同性戀,不會有好下場的。」

    作者有話說:

    江父其實是一個很好很好的人。

    第66章 【二合一】【我玩膩了,分手吧。】

    江里聞言, 怔愣了好幾秒,在一瞬間徹底崩潰。

    眼睛裡的淚水不受控地噴涌而出,像微型瀑布似的, 延綿不絕, 一串串滑進他的嘴裡。

    書上常描述眼淚是鹹的。

    其實不全是。

    人處在巨大痛苦中時,流出來的眼淚又酸又苦,簡直是陳醋泡黃蓮, 讓人失魂驚心。

    江里從來沒有這樣在江海軍面前哭過。

    這麼多年以來, 除了年幼時不懂事,哇哇哭過幾聲之外,更多的時候是在和江海軍對罵。

    即便真碰上傷心軟弱的事了,江里也總會咬緊牙關,無聲與悲傷對峙,最後被時間輕而易舉翻篇過去。

    像今天這樣,狼狽又傷心,毫不顧及面子的爆哭,是第一次。

    眼睛像兩個無底的泉眼一樣,將淚水一波波送出來, 流到嘴裡,落到藤椒味泡麵中。可即便這樣哭,他也沒有發生一點兒聲音。

    連悲痛都是無聲的。

    在這一場釋放與發泄里,江里忽然就想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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